隋大业年间,这日傍晚,年仅14岁的戴胄和老仆来到了荡水城南郊的盛隆客栈前,正欲投宿,伙计却拒绝让他们入住。
念及方圆十里再无第二家客栈,戴胄只得求伙计行个方便。伙计稍作犹豫,终于答应了。戴胄拔腿进店,没走几步,便从余光里瞄见一个艳若桃花般的年轻女子,身形一闪,人便隐进了后院。
这时,伙计重重叹了口气,说客栈掌柜姓方,已年近六旬,体虚多病,不久前遭邪气侵身,不幸沾染鬼疰之症,近日愈发严重,连连咳血。说着,伙计指着客栈中的百年梧桐树上的乌鸦说:“凶鸟头上转,祸事在眼前。如果方掌柜挺不过此劫,唉,夫人还那么年轻,真是可怜!”
伙计口中的夫人正是戴胄刚才看到的美貌女子佟月娘,她比方掌柜小了几十岁。方掌柜若闭眼蹬了腿,那她真就成了小
寡妇,日后的生计也定然难熬。
等伙计将两人引进客房,退出后,戴胄压低声音对老仆说:“柳伯,你发现没有,刚才伙计守在门口,表面拒客,眼底却暗含窃喜,似在专等我们上门;而且,虽然民间传说乌鸦是凶鸟,实则不然,乌鸦属于食腐鸟,喜欢追腥逐臭吃烂肉罢了。”说到这儿,戴胄抬手摸向后脖颈,发现有些黏黏的,老仆看了一眼,便惊得叫出了声:“是血!公子,你受伤了?”
正在这时,客栈后院的佟月娘突然大哭了起来,她吩咐手下道:“掌柜的晕倒了,快去请孙郎中!”
戴胄和老仆刚跨出客房,就见伙计捧着痰盆心急火燎地跑来。许是跑得太过匆忙,脚下一侧歪,痰盆脱了手,盆中血污溅了一地。伙计也顾不上收拾,撒丫子冲出了客栈院门。
方掌柜得的是鬼疰之疾,也就是肺痨,在当时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夺命绝症,咯血之时最易传染。谁知,戴胄居然蹲身查看起了那滩污血,还伸出手指触了下去!
片刻光景,孙郎中到了,他径直奔向客栈后院的一间闲置客房。而趁伙计去请郎中的这段空当,戴胄已围着客栈转了一圈,发觉偌大的客栈内仅有他和老仆两个房客。应该是伙计借乌鸦和鬼疰之名,把投宿者全给吓跑了。他们为何自曝家丑,放着钱不赚?又为何装模作样选中他们这一老一小?就在戴胄暗暗思忖之际,店内变故横生:戌时刚至,方掌柜竟然死了!
不一会儿,伙计哭丧着脸走进了门,边返还银子边央求道:“两位客官,小的代夫人恳请两位多留一会儿,给县丞大人作个证。我这就去县衙请人。”
戴胄突然明白了,伙计留下他和柳伯,敢情是为了给方掌柜作证—这家伙是肺痨,咯血咯死的!此言一出,县衙来人恐怕连门都不会进,打个转掉屁股就走。他和老仆与掌柜素昧平生,说的话有可信度,加上乌鸦叫,更让这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但正因为这样,恰恰说明此中有鬼。
“鬼在哪儿?”老仆问。
“梧桐树上。”戴胄得意洋洋地回道,“进店前,我便瞅见树上好像有老鼠。老鼠擅长打洞,怎会上树?我心里正纳闷,碰巧树上落下一滴血水,我才明白那是死老鼠,被绑上树枝,藏进树叶吸引乌鸦的。如此煞费苦心,目的只有一个,告诉街坊凶鸟都到了,方掌柜也快死了。”
老仆心头一震:“莫非,方掌柜是被人害死的?可证据呢?”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证据会有的。”戴胄悄声说,“为防夜长梦多,害命者会尽快让方掌柜入土。等他们出动,我跟踪查证,你速去报官。”
不一会儿,县丞大人便带着仵作到了。佟月娘一身素缟迎上,直哭得梨花带雨。仵作问:“人是怎么死的?”孙郎中答:“鬼疰之症,咯血而死,有两个客人可以作证。”
仵作一听,当即往后退了两步,伸长脖子往窗子里看,只见方掌柜面色纸白,早挺了尸。既然是因恶疾而死,那就从简从快,赶紧葬了,省得遗祸乡邻。而此时,县丞大人早溜出了盛隆客栈。鬼疰传染,躲得越远越好。孙郎中连连点头,招呼伙计从仓房中抬出棺材,接着一个抬腿,一个搬脑袋,把方掌柜放了进去。
接着,孙郎中拎来一袋生石灰,全倒进了棺中。“合棺!”吆喝声起,佟月娘已踉踉跄跄扑了过去,抚棺大哭:“相公,你撒手走了,让我怎么活?”
佟月娘猛然仰起头,重重磕向棺材。多亏伙计眼疾手快,及时拖开了她。
官差前脚一走,戴胄和老仆也回了房收拾行囊。大约半个时辰后,戴胄隔窗看到伙计牵来马车,装上棺材运出了客栈。
等佟月娘哭哭啼啼跟出去,戴胄向老仆使了个眼色,尾随马车躲躲闪闪刚跟进荒野,还真就撞上了“鬼”!
这个“鬼”正是孙郎中。孙郎中冷不丁跳出,拦住了他的去路:“戴公子,黑灯瞎火的,你这是要去哪儿?在客栈,我便发现你鬼鬼祟祟,查东查西—”
“鬼鬼祟祟的是你。”戴胄直言反驳道,“你和伙计、佟月娘当是觊觎方掌柜的财产,害了他的性命。我没说错吧?”
“哈哈,猜得倒也不算太离谱。”孙郎中笑道,“方掌柜年事已高,而佟月娘年轻娇媚,哪里耐得住寂寞,一来二去,便和伙计有了私情。佟月娘想杀了碍眼碍事的方掌柜。可纸里包不住火,方掌柜察觉后意欲报官,中途却又改了主意,打算让他们去死。当然,还有你!”
眼见孙郎中欺身过来,戴胄突然蹲身撞去。孙郎中躲闪不及跌坐在地。趁此机会,戴胄撒腿便逃。可跑着跑着,一不留神又撞进了一个黑影的怀里。
此人居然是暴毙入殓的方掌柜!
戴胄很快琢磨出了个大概:这老家伙并非还魂诈尸,而是诈死。可是,他为何要装死?运送、埋葬他尸首的佟月娘和伙计又去了何处?
方掌柜道:“孙郎中,这小子好奇心太重,知道的也不少,留着他早晚是祸害。”
孙郎中诡笑道:“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知道该如何做。嘿嘿,那盛隆客栈的价格?”
方掌柜一咬牙,说:“我再给你让50两银子。”
“痛快!”孙郎中顿时凶相毕露,“小杂种,忍着点,老子这就送你去陪那对奸夫淫妇。”
“他们在哪儿?”戴胄问。孙郎中忽地亮出行医银针,兜头扎向戴胄的死穴:“废话,死人当然在坟中,在棺材里!”
在这生死关头,老仆柳伯与三五个手持朴刀的捕快快速赶来,三下五除二便制服了孙郎中和方掌柜。危情解除,戴胄一把薅住方掌柜的脖领,急问伙计和佟月娘的下落。方掌柜较上了劲,紧闭嘴巴一声不吭,倒是孙郎中识时务,为争取宽大处理,忙不迭地喊:“快去乱坟岗,他们被埋进了乱坟岗!”
一路急行,当捕快奔进乱坟岗,掘开坟坑撬烂棺盖时,佟月娘和伙计已奄奄一息。
过堂审讯前,戴胄已将此案推演得有条不紊—方掌柜觉察到妻子与伙计的私情后,恼羞成怒,发誓要严惩这对居心叵测的狗男女;与此同时,为达到霸占客栈财产,长相厮守的目的,佟月娘和伙计也动了恶念。
没多久,机会来了,方掌柜染上风寒,卧床不起。佟月娘大喜,私约孙郎中许以重金,想让方掌柜“合情合理”地病死,孙郎中立马答应了。孰料,方掌柜暗中收买了孙郎中,他说,只要孙郎中帮他,他愿意把盛隆客栈以最低价兑给他。孙郎中立马反水问如何帮?方掌柜说:“让我死!”
于是,在孙郎中的帮助下,方掌柜“染”上人人畏而远之的鬼疰绝症,并开始咯血,不过是孙郎中偷偷给他备下的鸡血狗血。此间,佟月娘和伙计也没闲着,用死耗子招来凶鸟乌鸦造势。
前戏做足,恰逢戴胄和老仆这对老少人证登场,方掌柜马上“死”了,死得像模像样,还骗过了官衙中人。运到乱坟岗,等伙计挖好墓穴,方掌柜又准时复活,当场吓得伙计和佟月娘魂飞魄散,抖若筛糠,迈不动腿。方掌柜将伙计和佟月娘埋葬后,带上积蓄欲连夜远走他乡,可万万没料到,正是被他视作最佳证人的戴胄却坏了他的好事搅了局。
次日,经拷问,整个案件与戴胄的推测如出一辙。可仵作仍满眼的难以置信:“孙郎中倒入棺材的是石灰,气味极其刺鼻呛人,方掌柜又如何忍得住?”
戴胄微笑道:“那布袋外层沾的是石灰不假,但我敢断定,袋内装的当是糯米粉。”
果不其然,孙郎中招供,袋中还真是用来掩人耳目的米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