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在我大学的时候。”堂兄靠在松软的沙发上,因长期吸烟而发黄的手指紧紧的夹着一支香烟,二手烟缭绕缠绵,让本就闷热的房间更显的压抑昏暗,我仿佛都看不清对面他的面容。“我也像你一样年轻稚嫩,喜欢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堂兄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的吐出来,仿佛思绪飘回了年轻的时候,随后用低沉而又有些沙哑的嗓音像我讲述他的故事。
“那时我二十二岁,正在大学里读书,国庆节放假,虽然学校距离家里有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我还是像大多数学生一样选择了回家,看看父母,看看朋友,挥霍一下步入社会自食其力之前为数不多的假期,而我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回程的回车上。”
他微闭着双眼,眼神的焦点仿佛在天花板上,又仿佛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在二手烟的围绕下,他的五官好像都在发光。
“那是一趟很慢的火车,我已经很熟悉它,我在我的大学和我的家乡之间往返奔波的时候已经乘坐它很多次了。虽然当时中国的铁路已经第六次提速了,但是这辆车的速度实在是不敢恭维,而且它还承载着一种人们很推崇的美德——谦让。在我那么多次的乘坐中几乎每次它都要停下会来车,晚点已然是家常便饭,为此我不止一次的见到有乘客徒劳的向乘务员抱怨,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我在下午六点多登上了这辆列车,初秋的天气,登上车的时候天刚刚要黑,拥挤的乘客一阵熙熙攘攘的找座位之后,重归于宁静,我的座位是靠近过道的两人座位,身边是一名看上去岁数不小的老爷子,对面应该是一对情侣。”
“那天的夕阳特别的红,明晃晃的红光在地平线上弥漫着,仿佛太阳和云彩已经融合在了一起,远远看着好像是一颗掉在地上的蛋黄。列车一路向北,火车道边上飞掠过一排刚刚被人截断枝杈的柳树,新鲜的断茬好像是一根根被生生掰断的手指,愤怒而又无助的指向天空。随着太阳的缓缓西沉,苍茫的夜色从四周升起,我的故事也就此开始了。”
堂兄坐起身,将燃尽的烟头插入烟灰缸里,用力地碾了碾。他抽过的烟头过滤嘴都委屈的塌陷着,仿佛被嘴唇用力地碾压过。他又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在手里把玩着但是却并不点燃。过了一会儿田叔恢复了刚才靠在沙发上的姿势,十指紧扣放在肚子上,香烟夹在两指之间的指缝里,重新开始了他的讲述。
“我并不健谈,对于陌生人更是如此,再坐火车的过程中基本都是自己听歌玩手机,并不与人交流。当时年轻,坐车回家都是座票,很少买卧铺,图一个省钱,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买的是卧铺,一觉睡过去,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也许至今我还是个无神论者。”
“火车上的旅客有的在三三两两的聊天,有的在看手机,有的在打盹,有的在发呆,卖零食的小推车吱吱嘎嘎的从狭窄的过道挤过去,留下满车厢的吆喝声。一切都显得很正常。我听着耳机,心不在焉的看着手机上的小说。边上的老爷子昏昏欲睡,棕红色的脸膛上写满了疲惫,长着花白坚硬短发的头颅时不时的向下磕一下,在远离我的那一边,他粗壮的胳膊紧紧地夹着一个样式很老的皮包,仿佛还怕不保险,另一只手也伸过去帮腔,好像我是个比妙手空空还要高明的小偷。对面的那对情侣拿出了一大包零食,肆无忌惮的说着话聊着天,感觉好像就是呆在自家的炕头上。他们两个应该是比我大一些,男的瘦高,戴着副眼睛,黝黑的脸膛没有一点文质彬彬的感觉,即使戴着眼睛也一样;女的还算五官端正,只是身材已经有些走样了,看着他们我突然心里默默猜测,我到了他们的年龄是不是也会给人感觉这么市侩,现在看来,我应该并不比他们要强多少。”
“我看着对面的情侣胡思乱想,却见他们毫无违和感的拿出一大包零食把窗前的小桌占得满满当当,我有些厌恶的把头转到过道那边,却看到过道中穿行过一个牵着孩子的女人,一身不起眼的农妇打扮,嘴里还念叨着哄孩子的话,她牵着的小男孩儿大概只比火车上的座位高一点,穿着一套暗绿色衣服,他的左手笑呵呵的牵着母亲的手,眼睛眯成两条小缝,右手拉着一个塑料袋,里面好像装着小孩用的那种塑料便盆,他只拉着塑料袋的一个拉手,任由塑料袋在地上拖蹭。两人一闪而过,由于当时车厢内的人不是很多,基本没什么人在过道走过,所以这对母子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并没有感觉有什么异样,权且当她们是要去厕所的旅客,并没有在意。”
“大概到了八点的时候,车上的人大都掏出些吃食充饥,车厢里充斥着一股方便面的味道,对面的情侣用零食成功的占领了窗前的小桌子,我正想从书包里拿出些东西充饥,一道暗绿色的小身影又从我眼皮底下溜了过去。我定睛一看,又是那对母子。情形就和上次一样,母亲嘴里小声儿嘟囔着什么,孩子牵着她的手拖拉着一个塑料袋,从我旁边走过。我还觉得这孩子挺操心的,不长的时间去了两趟厕所,但是并还没有觉得诧异。”
“真正让我感觉不对劲是在我拿着泡面去接水回来的路上,我又看到了那对母子,过道狭窄,我为了给他们让路紧紧贴在座位上,但是等他们过去我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对母子我已经见过了三次,每次都是一样的造型和速度匆匆向车厢的一端疾行,但是我从来都没见过他们从车厢的另一端回来,这一点很奇怪,我回头追寻那对母子的身影,却被兜售零食的乘务员挡住了视线。我环顾四周,车厢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正常,乘客们懒散随意的打发着时间,似乎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对母子。我晃了晃脑袋,将脑海中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到脑后,毕竟在这坐满了乘客飘荡着泡面气味的车厢怎么都不像能发生灵异事件的地点,就算是鬼也应该不会现身在这么多人面前,也许只是我没注意到他们回来,我在心里默默的想着。”
“我回到座位上,吃着泡面,我很不喜欢在火车上吃东西,应该是有点眼神恐惧症,明明知道不会有人注意我却偏偏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维,总是去在意身边人的看法,虽然我和他们一点交集都没有,正当我吃的时候,身后那排座位上两个老头突然吵了起来,语速很快,各自都很有底气的争辩着。中国人都是爱看热闹的,两个大嗓门的老爷子成功把半车厢的人都吸引了过来,人们把他们两个围在中间,仿佛是在看戏,两个老头浑然不觉自己已然是旅客们枯燥旅途的调剂,还让周围的人帮忙评理,多事的人七嘴八舌谈笑风生的搭腔帮忙。”
“我向来不喜欢凑热闹,不是清高什么的,就是感觉事不关己没必要为此浪费时间,所以在他们包围老头儿的时候我依然淡定的坐在座位上玩手机。就在这时候,我又见到了那对母子,他们面向我走过来,母亲的面色惨白,双目无神,苍白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我的手机险些掉了出来,在我一愣神的功夫,母子两人已经穿入了人群,我连忙回头注视他们,说他们穿入人群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谈笑的人群中他们仿佛是两块湿滑的肥皂,在我的感觉中他们绝对没有受到密集人群的丝毫阻碍,而且好像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对母子。我按耐不住心中的诧异跟了上去,狭窄的过道,看热闹的人群,我一个青年男子挤过去费了好大的力气,遭到了无数人的白眼,这更让我感觉奇怪,难道我的身手还不如一个牵着孩子的妇女么?”
“我费尽心思挤过人群,却早已经不见了那对母子的身影,我顺着车厢向前走,一直走到了厕所的位置,还是没有那对母子的影子。当时我的心情已经略微平静,心里边有点感觉自己小题大做,整个车厢的人都没有觉得奇怪,我又何必大惊小怪的,也许就是一对你没有注意到的母子,他们可能正在卫生间里方便,灵异事件哪那么容易碰到。我正想回到座位上,却听到吸烟区那边似乎有若有若无的哭声。”
“火车的吸烟区紧邻着卫生间,其实就是两节车厢的交接处。当时可能两个亲家老头吵得太精彩了,吸烟区的人都被吸引过去看热闹了并没有人留下过烟瘾。我靠近紧关着的车厢门,的确有弱弱的小孩儿哭声传过来。
我并不是什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在很大程度上我相信有鬼怪等神奇的东西存在,因为我觉得如果人死去之后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儿。在确定吸烟区有小孩儿在哭的时候我很犹豫,犹豫是不是应该推开门去一探究竟,但是我又有些害怕,毕竟那对母子有去无回的走过三次之后,我在心里还是觉得很诡异。我努力的贴近车门的窗户,像两侧张望,却由于角度的原因,什么都看不到。我抬起头,看了看对面车厢的乘客,又回头看了看我们车厢的乘客,终于下定决心去看看到底是谁在哭。”
“我推开车厢,四下张望了一下,在门后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团暗绿色的小小身影,他蹲坐在那里,头深深的埋在怀里,双手似乎正在擦眼泪,断断续续的哭声从他的方位传出来。我以为这个孩子是和母亲走散了,正在发愁,心里一直以来充斥的灵异想法一扫而光。我蹲下来问道:‘小弟弟,是不是和妈妈走散了’。他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依然蹲坐在那里哭泣。我又说道:‘别哭了,我带你去找妈妈吧’。这一次他有了反应,缓缓地抬起了头。”
堂兄讲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即将燃尽的香烟夹在手里,他那棕黄色的眼珠望向远方,仿佛变得更加的棕黄了,显得他的脸色越发的苍白。
“那是我见过的最真实的恐怖,他小小的脸上挂着两行泪水,眼睛紧闭着,鼓鼓的眼皮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挣扎着钻出来,我后退了一步,跌倒靠在车厢的墙壁上,那孩子的眼皮鼓动的频率更大了,从他眯成缝隙的眼皮下钻出来的是两只眼睛,它们仿佛并不属于男孩儿,而更像两只令人厌恶的虫子,它们颤抖着,抽搐着,像两只刚出生的小兽般扭动着越拉越长,远远超出了眼球应有的长度,最后,它们顺着男孩儿的泪痕,掉在了地上,黏糊糊的笨拙的向前扭动着,男孩儿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探寻着在地上摸索着,口中说着:“叔叔,我的眼睛呢,帮我把眼睛找回来好不好?”
当时我的头脑一片空白,说不上的感觉,那感觉就好像你的世界观突然颠覆了,光天化日之下看见外星人一样,根本不知道应该想什么做什么。觉得眼前的这个孩子是外星人或者什么别的未知生物,只想一走了之,逃得越远越好。我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向来时的方向冲去,我用冷汗淋漓的双手抓住门把手,却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一片泥沼,难以移动,只听到那个孩子的声音:“叔叔,我要眼睛,你还我的眼睛。”我回过头,看到他仅仅抱着我的右腿,空荡荡的眼眶里充满了黏糊糊的液体,眼眶的边缘有凌乱的血液流出来,顺着他小小的脸庞向下流淌。我好像听见自己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怪异的尖叫,发狂的挣扎着想要冲出这无形的桎梏。”
“车厢门在我的努力下缓缓地打开,我几乎是扑倒在狭窄的过道上,身上的桎梏感瞬间就消失不见了。我大口的喘着粗气,慌乱的向前爬了几步,神经兮兮的向后张望,看不到那个孩子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地上,毫不在意两个正在等待上厕所的人诧异不解像看精神病人一样的目光,在他们的目光下,我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一个热心的人问我:“兄弟,你没事儿吧,用不用叫乘务员?”我又一次回头望了望空无一物吸烟区,口中连到没事儿,扶着墙爬了起来。”
“当时可能我已经糊涂了,有些分辨不清刚刚恐怖的情景是真的还是幻觉,也许我说出来在他们的眼里只能是加重我的病情,而且在逃离了那种泥沼般的桎梏呆在温暖世俗的车厢中我自己都怀疑刚刚经历的一切是不是幻觉。”
堂兄讲到这里,慢慢的站起身,走到窗前,将厚重的米色的窗帘拉开一道缝隙,一束昏黄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它映衬着迷雾一般的二手烟显得飘渺而又温暖,堂兄向窗外望去,他琥珀色的眼球在阳光的映衬下好似两块宝石。他将缝隙扩大了一些,双臂交叉着抱在胸前,坐在了窗台上。
“我拖动着发软的双腿,在两人的注视下回到了座位。车厢中的人们已经各自散去,我回到座位上坐下,车厢中的人们给我一种身处人世的感觉,让我感觉安心了许多。我望着飞驰的车窗外,默默想着刚才的事情。车窗外早已经是漆黑的一片,远处城镇的星星点点的灯光远远地投射在我的眼球中,在飞驰的列车上看去好像一条发光的直线。”
“边上的老爷子依旧昏昏沉沉,在堆满零食的桌上占领了一个胳膊的地盘将头颅搁置在胳膊上打盹。对面的情侣也在依偎着小憩。我有些厌恶的看着他们放了一桌子的零食,却发现堆积如山的零食中有一双惨白的眼睛在盯着我,小小的瞳仁,大大的眼白,仿佛将我看的通通透透。我原本刚刚有些放下的心突然又提了起来,满身没有彻底干掉的冷汗上面又起了一层冷汗。我差不多是跳着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周围醒着的人都抬起头诧异的盯着我,我慌张的抬起手指着零食中的那双眼睛,却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听饮料上的卡通图案。我讪讪的放下手,嘴角的肌肉颤抖着抽出了两下,在众人的窃窃私语声下又一次坐回了座位。零食堆里的那听饮料咧开延伸到耳朵的大嘴开心的笑着,好像我就是一个被人玩弄于股掌间的小丑。”
“夜色更浓郁了,车窗外绵延的山脉在微弱的天光下若隐若现,随着火车的前进,好像在夜色中奔腾的巨兽。偶尔有树影朦胧,也在火车的速度下变成了若隐若现的阴霾,仿佛像缠绕着火车的幽灵。”
“硬卧车厢的人大部分都无精打采,在大半夜的颠簸下提不起精神,醒着的睡着的脸上都浮现出一层油腻腻的东西。车厢里谈话的声音减减少了,大部分人都在半梦半醒的小憩着,没有睡的也在安静的玩手机。我身边的老爷子终于抵制不住疲倦,趴在桌上发出了鼾声。在这个夜里,我极其的羡慕这个老爷子,一觉睡过去就天亮了,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刚刚的惊吓让我一点儿困意都没有。”
“我担惊受怕的时刻注意着还有没有那对有来无回的母子穿行,一会儿又想着那孩子蠕虫一般的眼睛会不会从椅子下边钻出来。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猛然注意到前方车厢的尽头似乎躺着一个女人。我向过道探了探身子,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那是一个仰面躺着的女人,她的头顶正上方顶在地面上,惨白消瘦的脸正正的对着我,凌乱而湿冷的头发胡乱的散在地上,不知是由于病态,瞳孔翻到了眼皮里面还是其他的原因,在她大睁着的眼睛里我看不到瞳孔,她似乎很痛苦,全身的肌肉都紧紧地绷着,似乎肌肉由于过度紧张还在微微颤抖。我站起身,想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儿,却感觉车厢里的气氛很诡异。一个极度病态倒在地上的女人,好事儿的乘客们竟然没有一个上前观看的,虽然说现在有人晕倒基本没有人敢上前扶的,但是连围观的都没有就说很奇怪了。我止住脚步,呆立在座位前,虽然那个女人没有眼白,我却有种她在注视着我的感觉。车厢里越发的寂静了,我甚至听不到一丝人类的声音,只有火车行进时发出的空洞的哐当哐当的声音。我战战兢兢的环顾四周,车厢中的一切似乎都处于静止的状态,闭着眼睛的人们笔挺僵硬的靠在硬座车厢笔直的椅子上,油亮亮的脸看上去既像僵尸又像蜡像。”
“我浑身冷汗淋漓,双手无助的抓着椅子的靠背,手指关节呈现出一种奇怪的青白色,仿佛是冰箱中冻尸的手。我紧紧盯着那个仰躺着的女人,呆滞的半张着嘴,似乎都忘记了如何呼吸。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个尸体一般女人突然出声了。她青白色干裂的嘴唇咧了开来,发出一声虚弱的喊叫:“眼睛。”我吓得猛然后退了一步,撞在一个坐着的乘客身上跌坐在地上。那名乘客纹丝不动,仿佛我只是没有重量的空气。“眼睛。”女人的声音又响起了,这次比起上次尖利了许多。我手脚发颤,笨拙的向后倒退着,手心上的汗水似乎都将地板打湿了。“把眼睛还给我!”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叫着,她大张着的嘴吧好像是一个奇怪的伤口。我继续的后退着,努力的想站起来,湿滑的地板却让我的的努力都化作徒劳。”
“女人突然停止了喊叫,回到了刚刚静止的状态,我正想松口气,女人却诡异而迅速的痉挛了一下,随着令人心悸的不断痉挛,仰躺着的女人向前移动了一段距离。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漏跳了一下,原本要站起来的身体又一次跌坐在地上。女人奇怪的痉挛着,保持着仰躺着的姿势,惨白的脸依然正正的面向着我,却以奇怪的姿势像我靠过来。我当时只觉得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人,更像是一个潜藏在人躯壳里的怪物,如果是人怎么会用这么诡异的方式移动。看着越来越近的女人,我拼了命的向后挣扎,极其狼狈的向另一节车厢逃窜着,狭窄的过道上空无一物,两旁座位上的乘客都僵硬的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好像我是个弃儿,早已被时间遗忘了。”
“我无助且绝望的奔行在车厢中,后面的女人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她并不是个人,而是一群虫子。跑到车厢的尽头,我拧开门冲进吸烟区,用力的甩手关上门继续向前跑去,却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再次抬起头,已经有一个小小的暗绿色身影站在我的面前。男孩儿的衣服给人感觉还是脏兮兮的,右手拖着一个破旧的塑料袋。“叔叔,你怎么了?摔疼了没有。”他尖细稚嫩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我努力的抬起头,望向他的脸,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小小的脸颊被鲜血和粘液覆盖着,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两只长长的蠕动着的眼球从眼眶里伸出来,仿佛想要拼命的挣脱眼眶的桎梏,活像两只走到树枝尽头却还想探寻前方有没有落脚点的鼻涕虫。我留着冷汗的脸已经僵硬的不知该做什么表情,甚至连逃跑的念头都已经破灭了,只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身后的门当当的响着,应该是那仰躺着的女人想要进来。“叔叔,你怎么老盯着我的眼睛看呢,你的眼睛也丢了么,不过我有好多呢。”小男孩歪着头,天真的一边对我说着话一边把手中的塑料袋拖到我面前,脏兮兮的看不出本色的塑料袋蠕动着,挣扎着,里面装着满满的蠕动着的眼球,像是一堆巨大的蛆虫。我只觉得喉咙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呻吟,终于如愿以偿的昏了过去。”
堂兄半坐半靠的倚在窗台上,手中夹着未燃尽的香烟,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照亮了他微微驮着的后背,将他的正面都笼罩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的白床单上,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我刚刚被送到医院不久。医生的诊断是惊吓过度,没什么大碍,休息了一些时候,我便谢过铁路的工作人员,处理了一些琐碎的事务,然后回到了家。”
“事实上,当我回到世俗的现实中的时候,我自己并不确定自己那不平凡的旅程经历都是不是真的,但是时候我借着惊惧的余韵查找了那辆火车的新闻。在不久前的车次中,确实有一对母子在那辆车上出了事故,母亲领着四岁多的儿子去遥远的城市找打工多时未归的父亲,母亲在车里上厕所的时候将儿子留在了过道里,出来的时候却已经不见了儿子,一个多小时后,在乘务员的帮助下,终于在距离很远的另一节车厢找到了那个小男孩儿,只是当时他的眼睛已经被挖走了,人也疼的昏死了过去。”
“那对母子被送到了最近的医院,却最终由于身上没有多少钱而最终被赶出了医院,更糟的是母亲甚至联系不上在外打工的男人,最后,失魂落魄且孤立无援的女人带着她枯瘦失明的儿子选择在火车的车轮下结束了生命。”
“这对母子应该就是我在火车上遇到的那对幽灵,他们身上带着对这个社会冷漠的仇恨,而我,就是那个无端的受害者,他们愤怒的宣泄口。这则新闻也让我无法说服自己那次火车之旅只是一场幻觉”
堂兄转过身,面向窗户站定,窗外阳光明媚,有两只麻雀欢快的从窗前飞过,落在不远处婀娜的柳树枝条上,叽叽喳喳的唱着歌。
“夺取那个男孩眼睛的人固然可恨,但是更让人心寒的却是这个冰冷的社会。变态者夺走了男孩儿的眼睛,这个社会却夺走了他们的生命。而一个连被车辆碾压的小女孩都无人敢救,一个连路上病倒的老人都无人敢扶的国家,竟敢自称是礼仪之邦,更让我感觉可笑。”堂兄轻轻的嗤笑了一声。
“我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并没有什么意义甚至连结局都没有,希望能对你的恐怖小说起到一点帮助。”
堂兄说完,用力的拉开了窗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吹散了积聚在屋内多时的二手烟,窗外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意,一伙儿老人聚在柳树下下着象棋,一切都显得很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