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的刚立秋时节,老房子的住家因没电扇(那时还不知道空调为何物),平房的屋顶遭受了一天的爆晒,房内的温度在半夜前还是高很热的,院子里的居民们因院子有总大门比较安全,晚上睡觉基本都是敞开房门和窗户睡觉,空气流动畅通会更凉快点,容易入睡。
阿柏就睡在家门进去左边靠墙的床,他床的对面是家里唯一的窗户,窗户下方安置着他父母睡的床,窗户外面就是大院的公用院子。他和他父母的床之间挂着一幅大床单作为隔断,这就是过去上海很多百姓家的常见居住状况。
半夜,他被阵阵的凉意惊醒,张开睡意朦胧的双眼,不知道何时在他窗前站着个身穿白衣白裙的漂亮姐姐。那姐姐一脸和善,但遮不住满脸痛苦的表情。
他揉揉眼,发现这姐姐一点都不认识,不是他们院子里的住户家的,他感觉很奇怪,以为家里因开着房门,大概邻居最后离开院子的又忘记关上院子大门,夜里进贼了。
那时的小伙子胆大,怕吵醒父母暂且轻声地问“你是谁?半夜来我家干什么?”
白衣女子说:“我阿弟,我热啊,全身发烫的热得不行,我口干了,来你家讨碗水喝。”
阿柏没好气地说:“讨水喝也没你这半夜三更自说自话(不打招呼的意思)进别人家站床前这么吓唬人的!凉开水在那边的桌子上,我懒得起来,你自己去拿了喝后赶紧走!”
女子说:“谢谢小弟弟,我还想向你家要点香油,在那里?”
阿柏:“你要香油做啥?”
女子:“我浑身烫得难受,想再要点香油擦擦身体可能会好过些。”
阿柏:“你想得美!我们自己家都用不起香油,没有香油给你!你喝了水赶紧走!”
女子:“小弟弟你就可怜可怜我吧,给我点香油用用,一小点就可以了,好吗?”
阿柏:“不行!跟你说没有就是没有,你要喝水喝了就赶紧走,再啰嗦我起来赶你走了啊!”
女子一脸无奈,痛苦地走到桌子前,喝了一小碗凉开水,就从他家的门那里走了出去。阿柏看着她走出门。感觉奇怪的是怎么她一出门就一闪而不见了?
次日,阿柏把晚上的事告诉他妈。他妈听了完整的叙述,从开始的迷茫变成最后的紧张。对儿子说:“今天晚上开始睡觉必须关窗关门,以防坏东西进来!”
阿柏对他妈的话一知半解,本能地认为妈妈所指的坏东西就是小偷、坏人。因为那时上海人称呼小偷、坏人为“侬这个坏东西!”
一天没什么一样,整个小院的居民还是一如既往地这么平安的生活。
到了晚上,半夜阿柏再次被一阵阴深深的寒意惊醒,抬眼一看,不知何故,这女人又出现在他窗前。阿柏很诧异,家里的门和窗都禁闭着,她是怎么进来的?这次阿柏想大声喊他父母一起来把这女贼赶出去。可任由他怎么喊,就是发不出大声,发出的声音就像蚊子叫,只能自己才听得到!
“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又来干嘛?”阿柏没好气地瞪着眼说。
“小弟弟别这么凶麻,姐姐就是这么进来的呀。姐姐今天来还是再想向你要口水喝,顺便给我点香油用用。”
“滚你个蛋,做你的清秋大梦去!水和油什么都没有!你赶紧走,不走我对你不客气了!”阿柏怒气冲冲地说,真他妈的见鬼,声音小到只是在自己的耳边,一点都显示不出威风!
“小弟弟不要这么小气好勿拉?我知道这点东西你家还是拿得出的,你行行好给我吧,姐姐会记得报答你的。”女子还是忍着痛苦,强挤出一丝笑意地对他说。
女子的说话惹得小伙子暴脾气出来了“侬脑子瓦特拉!跟你说没有,就是今天不想给你!死开!”阿柏怒火冲天,不再多说,撑起半身,不由分说一拳就送了过去!
奇怪的是,这女子离他这么近,就在他床边,可他的拳头就是打不到她,就离着这么一点距离再也打不到,无论她再怎么用劲,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挡着再也向不了前!
女子苦笑一下,摇摇头,貌似有点恼怒地向门的方向走去。门是关着的,可惊奇的是这女子到了门边一闪就没影了!
这下把阿柏吓得不轻!终于明白了妈妈说的坏东西是什么了!赶紧起床,开了灯把父母叫醒。不说还好,说了把父母都吓得浑身发抖!
第二天,他父母把见鬼的事情告诉邻居,邻居们建议他家偷偷烧点纸驱驱邪。那年代正值文革后期,国家破四旧除迷信得厉害,根本找不到和尚、道士来作法驱邪抓鬼,也买不到香烛和锡箔、黄纸等祭祀用品。
没办法,只能将黄草纸替代了折元宝(那年代上海居民日常上厕所用的卫生纸就是那种土制的黄草纸,上面还能看到细细的稻草纤维),然后在家门口还有窗下烧了些黄纸元宝,算是送给这女鬼,希望她不要再来他家闹事了。
做了这些,阿柏还觉得心里不踏实,偷偷地将家里的切菜刀磨了又磨,生怕这女鬼晚上再来,如果来了就可用这切菜刀砍她!
晚上,阿柏把切菜刀藏在枕头底下,有了准备胆子就大了一点,不过怎么也睡不着,整晚失眠了。那个女鬼也一夜没有出现。
次日晚上,阿柏哥照样将切菜刀暗藏在枕头地下,静等那女鬼出现。等了半宿女鬼还是没出现。阿柏哥寻思这女鬼可能是怕自己枕下的刀不敢来了,等了昨天一晚和今天一宿,也累了,就呼呼睡着了。
第三晚,阿柏哥已经彻底放心了,因女鬼二晚都不曾出现,估计是真的不会再来,所以当晚入睡后睡得很踏实,睡得很香。半夜时分又一次被阴凉的寒意惊醒!发现这个女鬼又一次站在了自己的床前!这次这女鬼的表情没有前二次那么和善了,满脸因痛苦而扭曲!
“你怎么还来?都烧钱给你了,你还不知足!“阿柏没好气地呵斥”你到底还想干什么?“
那女的说”小兄弟,我也没办法。本想不来了,但你给我的是假钱,我买不到香油,只能又来找你了。“
”什么假钱真钱的,我也弄不到真的给你,你赶紧走吧“阿柏说。
”你就行行好起床送我一点香油吧,就一小碗。“女的近乎哀求了。
阿柏被她说得烦了:”没有就没有,现在我们自己吃油都得用油票,一人一月才半斤,自己都不够吃还送你去擦身子,想得美,这么奢侈!快快走开!“
阿柏发现这女鬼得脸色渐渐变了,变得有点因恼火而开始惨白!想起自己枕头底下藏着得切菜刀,胆子又壮了些,于是伸手摸向了枕头底下。
那女鬼恼怒地说:”小伙子,你最好别乱动,不然你会后悔的!我几次三番地求你帮些小忙,你怎么就这么不近人情?“
阿柏不管她怎么说了,心想今晚要是不用刀砍她看来是赶不走了!于是速度地从枕下拔出切菜刀,二话不说就向女鬼砍过去!
刀举在半空,就再也砍不下去了,好像整个人整个手都被封住,麻麻酸酸,浑身乏力,一动都动不了。
这是女鬼的脸变得狰狞起来,恶狠狠地对他说:”小东西不识好歹,跟我来这套!要不是看在你前几天给我喝了碗水的份上,今天就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会为今天付出代价的!“说完就不再理会他了,慢慢转过身子,静静地飘向了他父母的床边。
阿柏向呼喊他父母,就是发不出半点声音,想起身过去砍她,就是起不了身,如全身瘫痪搬。那切菜刀还高举着,怎么也动不了!这是他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和害怕!只能这么呆着不动地看着那女鬼。
只见女鬼站在他父母的窗前,静站了几秒钟,口中呼呼地出了些白色的雾气,又转回头看着阿柏幽幽地说了句:”养不教,父之过!“。说完就一下子从窗子那里飘了出去。
女鬼走后,阿柏立马觉得那股被束缚的力消失了,人也可以动了。赶紧起来跑到父母床前,摇醒了他们,告诉他们那女鬼又来过了。把整个经过告诉他们,问他们感觉有什么异常的情况?父母赶紧起床活动下身子说美感觉有啥异常。全家这才略微有点安下心来。阿柏心里现在只有盼望这女鬼只是吓唬吓唬自己。
几天过去了,家里一直这么平静,一直这么安然无恙。女鬼也再没出现,视乎生活又重归了正常。
忽然有天,他父亲沈稼正就开始咳嗽、发烧了起来。开始家里也没太在意,以为是一般的感冒咳嗽,去西药房配了点药吃。那时他父亲还不满55岁,还算是壮年期的尾巴,平时身体也结实。劳动人民出身嘛原本身体状况就不错,所以当时也没太当回事,想着过几天就会好的。
可是,过了2个星期了,就是不见好转(一般的感冒咳嗽随便吃点药基本上7天也就好了),且感觉越来越严重起来。
阿柏姆妈叫上儿子配着老公去闸北区中兴路的区级医院就诊检查,一查才知道他患了慢性肺结核病,俗称痨病,已经是晚期!在那个年代痨病可是不治之症,等于死被判了死刑!家里很疑惑,之前就从来都没有出现过预兆,怎么一发现就是晚期了!
那时平民家经济比较拮据,且知道这是不治之症,也买什么办法,只能接回家在家养病。
回家没过一个月,他父亲的病就越发严重了,咳血,短暂的昏迷。
有天,他父亲迷迷糊糊中说要吃苹果,可家里没有苹果啊。在那年代,物资严重匮乏,苹果是奢侈品,老百姓吃不起。想着父亲病重给他去买几个吃吧,又买不到,这种资产阶级腐朽享乐的食品,根本很难买到,商家也不敢买(那时还没有个体户小商贩,会被抓的。国营单位不买苹果,怕被批判!)阿柏姆妈只能忍痛说家里没有苹果。
他父亲听了就生气了,埋怨说:”我都这样了,你还舍不得给我吃个苹果?是不是要留着等我死了当供品吗?“听此言语,阿柏姆妈只能耐心解释家里真的没有苹果。
他父亲听着就更生气:”你还要骗我?你要骗我到多久?刚才又个穿白衣服的姑娘来过,我明明白白看见她提着一篮子苹果送来,你就把苹果蓝挂在那边墙上。这么多苹果,你就舍不得给我吃一个!“
阿柏姆妈感觉太冤枉了,那篮子里根本就没苹果,里面放的只是几个圆红萝卜。没法可想,只能拿了个红萝卜削了皮充数给他吃。阿柏父亲吃着萝卜满脸欢喜,说”今天这苹果还真甜,好久没吃过了,你早就该拿出来给我尝尝了,还藏着掖着!“
现在阿柏姆妈终于明白了他丈夫的病是怎么来的了。
接下来几天,他家就发动亲戚朋友、邻里街坊,各处打听有没有民间秘方可以救救他。有个亲戚告诉他家,在苏北农村有个老道士,现在不敢做道士了,还俗在偷偷地给人治病,让她去找那老道士,说不定有救。
阿柏姆妈当日就启程去上海的十六浦码头,乘船过长江赶去了苏北南通。在那里四处打听找到了老道士,将家里从儿子遇见鬼到丈夫生病的前前后后一股脑告诉了道士。
道士听后掐指一算,对阿柏姆妈说:
你这事还真有点复杂;你们家就住在西宝兴路那一片,这个女鬼是不就前刚被火花的女子。她来你家向你儿子要水喝是为了被火花时脱水,要补充水分。要香油是因为被火花时烧伤了外皮,她想求得香油涂抹疗伤。
这女怪其实不坏也不恶,她只是想在七七投胎前治好自己的伤痛不留疤痕和遗憾。人爱美,鬼也爱美!所以她才三番五次地显形来求助你儿子。她已经说了回给与报答,只可惜你儿子没有抓住机会帮助她,更不该对她恶语相向并用切菜刀砍她!试想如不是她主动显形,凡人怎可能看见她?怎可能伤得到她?她临走是责怪你男人没有教育好儿子,是把气撒在了你老公身上,对你老公下手报复了。
“那大师能不能帮忙作法驱除她?救救我男人,我儿子还没成家,我家得顶梁柱可不能倒下啊!”阿柏姆妈近乎哭泣着哀求老道士。
老道士说:这个我现在已经无能为力帮不上了。并非我不愿帮,是没法帮。首先那女鬼最后去你家送苹果,她是知道自己在气头上下手太重,以至于伤害一条无辜的生命,所以她是去道歉的,但错以铸成无法挽回。
为此这女鬼也受到了惩罚,她将地狱接受油锅的煎熬3年而不得投胎,3年后才被释放。这就是她的一劫。其次,已经过了七七日,她已经去阎王处报到接受惩罚了,不会再来你家,我也就无须再去驱赶。
阎王已经处罚了,我不能再作法去扰乱,这会折我的阳寿!第三,你也知道目前的状况,破四旧除迷信,把我所有的法器都销毁了,我就算相帮也无能力帮了。这是你家的一劫,也是你老公的劫数,只能听从天意了。
阿柏姆妈听老道这么说,也只得作罢,赶紧告别老道回上海照顾老公的最后时光。临走,老道给了她以封秘籍,让她回去后照着做,会有好处。
回到家没过多久,阿柏父亲沈稼正就去世了,走时很安详。
阿柏妈找出老道给她的秘籍,上面写了关于她老公仙去后该怎么料理后事,该在哪些方位祭拜等等要点,阿柏姆妈按照老道士的教导一一招办了。
后续:
三年后:
阿柏结婚生子,得了对龙凤胎,女儿长得特像那个白衣女子,清秀漂亮,善良听话。女儿长大后,目前在做网红,赚了不少钱,贷款给父母在卢湾区的打浦桥附近买了新房,彻底脱离了闸北区西宝兴路那个阴晦的地段居住。
阿柏姆妈于1999年高龄87岁时寿终就寝,走时很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