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年纪大了,为人子女的对他们不仅要“孝”,更重要的是要“顺”。
作为陈家的儿媳妇,我最怕的事是“给公公送钱”。
老公是留美的法学博士,大名鼎鼎的陈律师;
公公是退休的高级工程师,不缺钱花的知识分子。
按理说,给老人孝敬钱,皆大欢喜,然而,这事在我们家就变了味。
老公与公公性格相似,内热外冷,不善表达情感。
他们在外人面前侃侃而谈,与家人沟通却直接粗暴。
婆婆去世后,他们相处时总感别扭。
这种微妙的关系,要归咎于当年老公出国的学费。
听说,公公从一开始就坚决反对老公出国,老公哭泣跪求,最终立下欠条才得到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欠条我偷看过,上面写道:陈晓刚出国读书,向父亲陈菁华借款6万,5 年为限,利息与银行同等。若借款用完之后,陈晓刚仍未获得奖学金,陈菁华可勒令其回国就业…
勒令回国就业”如悬在头顶的利刃,让老公一改懒散的习性,玩命地读书打工,奠定了事业发展的根基。
然而,他却从此对父亲冷淡起来,怀有莫名的疏离感。
比如,我们要买房。
公公将积攒多年的积蓄倾囊而送,老公得知后立刻要我退回去。
最终,我们在同个小区里给公公买了一个小套。
事后,公公特意去查了房价。
得知这个小套的房价与他给我们的钱数几乎同等时,他郁闷极了,一连几个月都不跟我们联系。
无论公公给我们什么,老公都会换算成人民币,用各种方式“还回去”。
说实话,我很理解公公。
工薪阶层的家庭,在20年前将孩子送出国,无疑是“倾家荡产”的投资。
公公知道,很多纨绔子弟在国外不学无术、花天酒地,所以他才出此狠招,逼儿子发奋。
公公的目的达到了,父子关系却变得冷淡。
一天,我和儿子到公公家吃饭。
公公的老同事上门拜访,说起儿子是啃老族:“吃我们的,喝我们的,生了孩子让我们养,把我们当保姆使唤,还觉得理所应当。老陈,还是你教子有方。”
公公却露出苦笑:“至少,啃你说明小辈需要你、信任你,说明你这把老骨头还有用啊。”我体会到了公公的酸楚。
在老公出差的日子里,我更多地让公公接孩子、买菜做饭、辅导功课。
时不时,我刻意地让公公出钱:一起逛超市他埋单,儿子兴趣班他付费,逢年过节他给儿子老师们买礼品……每次花钱的时候,公公脸上都浮现出“扬眉吐气”的喜悦。
有一次,我撺掇公公带我们旅游。
我故意装穷说:“好贵啊,真舍不得。”
公公一拍胸脯:“贵什么?有我呢。”我对儿子挤挤眼睛:“还好有爷爷在,你才能跟着我们享福啊。”
在孙子的赞美声中,公公开心极了。在周末的旅行中,公公好像重新找回了“当家作主”的感觉。
他拿行李、找位子、拍照、安排住宿…
我从来没见过公公如此精神焕发,好像忽然年轻了10岁。
电影《归来》上映时,我和老公一起去看。黑暗中,他落泪了。
电影散场后,我们步行回家。老公边走边追念婆婆,我则提到了公公:“其实,咱爸心里也很痛苦,他很后悔当初让你写借条。”
老公沉默着,没有避开这个话题。
我将公公内心的痛苦,一点点讲给他听。
我说:“趁现在,咱们也啃啃老吧。让爸知道,他仍被我们需要,仍对我们很重要。”
老公始终没说话,他边走边思索。半夜时,我听到他起床,进了书房。第二天,我在书房的垃圾桶里看到了被撕碎的欠条。
几天后,老公出差。公公在凌晨敲开我家的门。他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地大叫:“快把卡号告诉我,晓刚给我发短信了。”拿過公公的手机,我看到一条短信:“爸,最近我手头有点儿紧,能借点钱吗?”我的心怦怦跳着,泪水险些夺眶而出。显然,老公思索许久,发了这条短信,公公一收到短信,就直奔我家。
我从来没看到公公这么开心。
他激动地说:“我就知道你们需要我帮忙。傻孩子,缺钱当然要找我。我那些退休工资,不都是给你们攒的……”公公絮叨个没完。第二天一早,他拉着我去银行转账。
银行还没开门,一群老头老太太在门口排队。
闲聊起来,公公容光焕发地告诉别人,他是来给儿子转账的。
老人们开始抱怨起儿女们啃老,公公也加入了讨论:“甜蜜的负担,你们说是不是?”公公的话,引来老人们的声声附和。
看到这一幕,我感到踏实和温暖。
或许,这就是中国老人的心声——孩子,不要啃我,也不要不啃我,算了,还是再啃我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