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观曲,那戏台静立,水银灯泄,青衣开腔得凄凉:“眼看他高楼起,想见他高楼塌……”南柯一梦,人生本就修短随化,幻梦般飘忽短暂。幸、厄,本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若是能够平静观照之心,于幸运中永葆清醒,与厄运中永怀希冀,那么,可能滑向厄的幸,便得留存,厄亦能成幸。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智慧呢?
我欣赏木心先生的顾左右而言他:“所谓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他便隐了那半句:“所谓云端,跃下,便也深渊万里。”幸运的际遇固然引人艳羡,却也总免不了担忧它失去的恐惧与忧愁,所谓“寿高则多辱,慧极则早夭,情深而不盛”,国人信奉“中庸”,总是有几番道理的。而厄运,用纪德的话说便是人生的“窄门”,狭窄的入口后藏着没有希望的希望,穿了过去,便“有无尽的冠冕为我们留存。”厄运中那微小的希望,惟其弱小,才更显珍贵。
尼采论述日神和酒神的文字极其精妙:“如果人生是场喜剧,那便要恣意潇洒地演这部喜剧,不要埋没了喜剧的璀璨与辉煌;而若人生是场悲剧,也要有声有色地参演这部悲剧,不可失去了悲剧的壮丽和快慰,如酒神的浪漫恣意。”幸运,是命运额外的馈赠,使清醒地去享受与观赏,不可宥于王尔德“得到之苦”的患得患失,遭遇厄运,便只当是命运戏剧的诚挚参演,永葆希冀,走出琐碎的哀怨去“拥抱荒漠之外的恒星。”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牢记古人的奉劝,若心不定,心思便成一潭死水!
因为人足够真诚与敏感的话,幸与不幸便如同格律之于诗,只是一种附加。他便能清楚观照幸运的永久之道,不幸的希望永存。我并不赞同菲茨杰拉德在生命鼎盛之际与泽尔达疯狂的恣意妄为,在我看来,那是杰拉德对于忽至幸福的不知所措,但我却极爱他“冬日梦想宣告破灭”后的淡定从容,他于潦倒中坚信“等我写下这部小说,一切便都有希望。”捧出的一部《夜色温柔》,这部不曾被海明威讥讽过的“只会哭鼻子”的佳作,在海明威诸多作品已声名不显之时,仍有写笃定而温敦的留存理由。比起幸运之际的“盖茨比”,这颗望着夜色还能感其温柔的心,或许更了不起。
卡尔维诺说:“黑暗,便也只是夏日的黄昏缓缓坠落;朝阳,也不过是温暖的雨水倾倒深渊之中。”一颗平静观照的心,是自得的、从不慌乱,幸,不恐惧其失去;厄,便也藏有希望,山高水长。哈姆雷特问霍拉沃:“我是幸还是不幸?”霍拉沃机警:“一切均在心牢笼中自我抗争,平静乃容,那前路便有光。”
幸与不幸,不恐不惧,永葆清醒,永葆希冀,那,便如霍拉沃所言:“前路,便有 光。”
是为真智慧,君以为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