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的前任叫杨洁,也是他的初恋。
他们是高中同学,杨洁考上大学,高欢发挥失常。
分数只够上一所普通大专,一气之下,高欢去了深圳打工。
刚开始,两个人还保持联系,后来高欢发现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进了一家中外合资的相框厂,每天就是各种机器、零部件、材料。
杨洁欢天喜地的去了梦寐以求的大学,每天都是各种社团活动,还有他听不懂的课程。
没过多久,高欢主动和她断了联系。
她的世界他不懂。能聊的话题越来越少,打起电话,通常都是长达几十秒的沉默。
但这并不意味着,高欢从此对杨洁心如止水。
他只是将她藏进了心里最隐秘的角落,像是牢笼里关着的一头猛虎。
每当夜深人静或者高欢喝多的时候,那头猛虎就会伺机而出,狠狠咬他一口。
对,他需要竭尽全力按住它,理性而冷漠地控制它,一不留神,就会让他心如刀割。
每个人心里都有这么一个人吧?只是大部分人不敢承认罢了。
邓青当然知道杨洁的存在。
高欢回到老家后,在市区的一家工厂上班,经人介绍,认识了同厂的邓青。
他们在一起三年多,不论家里怎么催,高欢都死扛到底,迟迟不肯结婚。
直到收到杨洁结婚的消息,高欢才放弃抵抗。
那天他喝得烂醉,第二天刚醒,就对邓青说,我们去把证领了吧!
这些邓青都知道。
杨洁像是一根刺,扎在肉里,他们都知道这根刺的存在,却都假装看不见。
家里收藏着一个大红色的月饼铁盒,里面是高欢和杨洁高中时期的爱情。
有一个浅蓝色的软面抄,记录着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不是日记,准确来说是聊天记录,就是高欢写一段,然后杨洁接着写一段。
写了满满一本。笨拙而纯真的爱情,透着一些些幼稚。
高欢为了杨洁打架,胳膊断了,打了一个月石膏。
她胃不好,高欢翻墙出去给她买吃的,摔断了腿。
他们吵架,高欢想方设法逗她开心。
高欢一笔一划写着:杨洁,我只爱你,如果以后结婚那个人不是你,我就去山上当和尚,一辈子不结婚。
还有一张他们的合照,杨洁坐在地上,高欢蹲在身后,扶着她的肩膀。
旧照片,有着那个年代独有的时光气息。
高欢青涩的脸上,洋溢着光彩飞扬的笑意。
杨洁很难形容看见这个盒子的感觉,不是痛苦,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怅然若失,隐隐透着一丝害怕。
她害怕杨洁突然有一天从照片里走出来,走到她面前,搅乱她平静的生活。
如果爱情也有生物链的话,那么杨洁就是食物链顶端,她注定是被吃干抹尽的小虾米。
一只小虾米怎么跟一头猛虎对抗呢?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情景。
她坐在厂房前的操场上。他穿着深蓝色的工服,向她走来。
她感觉他和一般工人不一样,他的想法和眼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跳出这个十八线小城市,投到了更远更大的地方。
只是她不知道,高欢吸引她的一点点光亮,全拜杨洁所赐。
因为杨洁的存在,高欢才长期坚持看一些一个工人不应该看的书,学习着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的知识。
然而,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杨洁离婚了,并且回到了老家。
高欢的内心沸腾了。
这不是一句文学修饰,高欢是真的沸腾了,就像一杯冰凉平静的水,突然煮开了。
邓青能清晰感觉到他散发出的灼灼能量。
就像一下子活了过来,他从没见过高欢对生活露出这么快意的热情,而这一切变化,也仅仅是因为杨洁离婚了。
他想怎么样?
跟我离婚,去找杨洁吗?女儿不要了,这个家也不要了吗?
她不知道,就算她的心随着高欢的沸腾而慌乱如麻,她依然没打算摊牌。
那只盒子,盛载着高欢青春的盒子,从她发现以后就不知去向。
显然高欢发现了她的发现,于是将它藏在了更加隐秘的角落。
她害怕提起这些,她宁愿欺骗自己,也好过摊牌后血淋淋的事实。
但高欢毫无收敛,她翻过他的手机,他加上了杨洁的微信。
他热情的有些过了头,不停安慰杨洁,要振作起来,还说生活不如意十有八九,绝大部分婚姻都是不幸福的。
他在暗示什么吗?暗示杨洁他也是不幸的,对吗?
他的意思是,他们曾经的遗憾导致了两个家庭的不幸。
接下来,他会不会告诉杨洁,我们在一起吧,弥补一下曾经的缺失,过完剩下的完美人生。
高欢回到家,看样子喝了酒。
女儿可馨缠着他做游戏。可馨四岁,很粘她的爸爸。
邓青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玩游戏,可馨清亮纯洁的欢笑声像雨点,在客厅里来回撞击。
她的心像被尖刀刺了一下,这样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她知道他去见了杨洁。
她每晚失眠,都会偷偷翻开高欢的手机,审查着他和杨洁的聊天记录。
看的时候很难受,但这种自虐的快感让她欲罢不能,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一步步滑向深渊,看着她多年精心维系的家庭滑向深渊。
但她没料到,她还是爆发了,那一瞬间,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原来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能忍,而失去深爱的人,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都在练习,练习失去高欢的时候,她会是怎样的心情。
爆发的导火索说来就来。高欢洗完澡上床,有意和邓青隔着一些距离。
邓青心里的火慢慢窜起来,她报复式地压了上去,一只手很快探向高欢下面。
他们很久没有过夫妻生活了,准确来说自从杨洁离婚回老家,高欢就再也没碰过她。
高欢冷冷推开她,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今天有点累了。”
“是跟杨洁滚床单滚累了吧?”邓青没想到这个深埋她心里多年的名字,就这么轻易地出了口。
高欢惊呆了,他没料到邓青竟然知道杨洁的存在。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更没料到,看似木讷的邓青竟然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们离婚吧!”高欢说这话时很平静。
“既然你还爱着她,这么多年了还心心念念,为什么要跟我结婚,你毁了我一生,知道吗?”
邓青压抑着的怒火终于喷薄而出,她再也不需要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个家。
也许,感情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公平,如果你注定是错的人,不论你多么努力,也比不上那个人勾勾手指头。
高欢收拾东西离开了家。
可馨放学回家,眼巴巴看着邓青,“妈妈,爸爸怎么不回家?”
“爸爸这段时间忙,等他忙完了,就回家看宝宝了。”邓青忍着奔涌的眼泪,安慰女儿。
她给高欢打电话,发微信,对方毫无反应。
高欢和杨洁同居了。
他故意躲着邓青。
自从有了可馨,邓青的主要精力转移到家庭上。
从繁重的流水线转到了相对清闲的仓保,虽然工资少了很多,但每天按时上下班,照顾孩子方便。
高欢依然留在了流水线上,两个人虽然在同一个厂,隔着好几百米,况且邓青有自己工作,不可能离岗去堵高欢。
但有一次去高欢车间拿资料,她揪准机会,找到了他。
邓青平静地对高欢说:
“女儿我来养,保证不让她遭罪。你也没必要躲着我,想好了,我们就去把离婚办一下。”
高欢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他想了无数个日夜,也无数次地出现在他梦里。
所以,当他得知杨洁离婚,婚姻失败,生活不如意的时候。
那颗停止跳动的心,刺啦一下呼呼燃烧起来。他的青春一下子回来了。
当杨洁试探着问他,我们还有可能吗?
高欢几乎是本能地回复她,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回到你身边。
他觉得,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然而,他心心念念的生活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美好。
杨洁嫌他读书少,没有上进心,逼迫他离开工厂。
说流水线那种活儿,完全就是出卖劳动力,没有提升空间。
杨洁嫌他脏,每天都是汗津津,油腻腻的回到家。
要求他进屋必须换鞋,睡觉前必须刷牙。
不准抽烟喝酒,不准打牌,跟工友聚会,也得事先报备,杨洁不同意,他就不准去。
杨洁吃的清淡,说那样健康,高欢吃惯了辛辣,每天回家吃饭都感觉像在吃斋念佛。
高欢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压抑,他开始怀念起邓青的好,怀念她做的菜,怀念她的体贴和宽容。
他回了一趟家,买了很多蔬菜水果,还有可馨喜欢吃的零食。
一别两个月,家里什么都没变。
可馨似乎长高了一些。邓青在厨房忙碌,不时发出瓷盘碰撞和洗菜切菜的声音。
家里远不如他和杨洁的那个家整洁,甚至有些乱糟糟的,可是却让高欢莫名心安。
一家三口吃了一顿晚餐,可馨特别高兴,钻进高欢怀里问这问那,还拿出一张满分试卷。
一张画,画中的爸爸妈妈牵着孩子,稚嫩的笔画写着:幸福快乐的一家人。
高欢眼睛有点酸,别过头揉了揉。
吃饭完,邓青收了餐盘,又开始在厨房忙活起来。
高欢倚着半扇推拉门,想找些话题,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被爱的人有恃无恐,他这才意识到,这段夫妻关系里,他是绝对的主角光环。
工作不如意,在外面受了委屈,邓青总是小心翼翼地开导他,哄他开心,也从不埋怨他挣钱少,没出息。
邓青之于高欢,就像高欢之于杨洁,原来委屈自己迁就别人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很晚了,邓青说:“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高欢正要说点什么,手机响了,是杨洁打的电话。
他今天破例没向杨洁报备,从下班到现在,杨洁打了几十个电话。
他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没想到刚调回正常模式,杨洁的电话就又打了过来。
回到家,高欢和杨洁第一次吵架。
杨洁将他赶出门外,衣服也扔了出来,啪地一声,关上门。
高欢将散落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叠好。
脱下外套,兜起来,背在肩上。他给杨洁发了很长很长一条消息。
他说,我们以为的爱情,也许在多年前就已经悄悄死去。
我心心念念的你,也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那个人根本不是你。
世上的光阴,好比坐在火车上看风景,到站了才能下车。
中途的风景再美,那亦不是属于我的天地。
一早,邓青上班的路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像她第一次看见他一样,他穿着深蓝色的工服,向她走来。
这是这次,他的眼中多了一份坚定和信念,不再像一杯冷水,也没有沸腾的欲望,只有湖水一般的平静安宁。
谁都有过去,谁的过去都值得被尊重。
但心里的位置只有一个,请将它留给现任,眼前人更值得被关爱和呵护。
那些过去了的人,那些没讲完的故事,那就算了吧。
人生如逆旅,难免遗憾。
那些不舍和不甘终究是过去式。
时钟只会向前走,人也只能往前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