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那个叫范春梅的女人来店里擦皮鞋时,恰巧老公刘生不在。我给范春梅拿纸杯倒了杯茶,老顾客了,我俩边说着话,边擦着鞋。后来,刘生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我们仨继续唠家常。刘生在外面跑了大半天,可能是渴了,拿起范春梅喝了一半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又帮她续了杯。
这样的举动,两人都没在意,但我瞬间就明白了,刘生跟范春梅的关系肯定是滚过床单的那一种。
这一年,是我跟刘生进城的第四个年头,刘生有外遇了。一个修鞋的,终于在有了点小钱之后,变了。
那天,我手都气抖了,但还是像从前那样招呼范春梅:“慢走,欢迎常来哈。”
这一年,也是我和刘生在马路摊进店的第一个年头,而且这10平方米的小店是我们在这个城市里终于拥有的不动产,白天是修鞋铺,晚上是家。别人不知道,我太知道这一路走过来,我俩有多难。
那时,儿子还在农村老家,已到学龄的女儿被我们带到了城里上学。我们盘算着,再好好奋斗两年,争取在城市里首付个楼房,然后把儿子也接过来,把两娃都送上大学,我俩这辈子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刘生心灵手巧,从前在乡下是木匠,如今当了鞋匠,但那些巧思还在,尤其是旧鞋翻新这份手艺,为他赢得了不少客户。经刘生改完的鞋,不仅样式时髦,而且真的就跟新的一样。
他是真的很钻研,那么粗犷的一个男人,天天没活儿的时候就在手机里研究国际十大品牌鞋子的动向,再不就自己像个化学家一样,拿着各种瓶瓶罐罐做实验,自己勾兑给皮子除垢、护理、保养的方子。用顾客的话说:“老刘,你要是再转行,就可以去皮鞋厂当设计师,或者去研发化妆品了。” 的确,经他手的皮鞋双双脱胎换骨,成了真正的限量款。
而我呢,每天做做饭,接送女儿上学放学,以及帮顾客擦皮鞋。在刘生的带动下,我做事也认真周到得很,一双皮鞋擦下来,哪里有破损的地方,我顺手就帮着修了;见有的顾客背的皮包脏了,我也就顺手用刘生配制的清洁剂给擦一下……
拿顾客当上帝这句话,是我们两口子在这个城市里活下来的法宝,真的。没有这些人的关照,上有老下有小的我们,拿什么生存?为此,我们天天把“谢谢”“老天爷赏饭吃”挂在嘴上,但老顾客都说:这钱被你们挣去最应该。
2
我不知道刘生是什么时候跟范春梅勾搭到一起去的。因为我和刘生两个人几乎一天24小时绑在一起,除了干活就是吃饭睡觉,哪有时间扯那些没用的。
更何况,每次给还在农村留守的儿子打电话,孩子一哭,我俩心就碎了,觉都不睡就起来继续干活。我以为我俩虽然平时话不多,但我们的心都是一样的:拼命赚钱,过上好日子。
可是,刘生的心什么时候就丢了呢?
范春梅是个单亲妈妈,儿子跟我女儿同岁,8岁,上小学。范春梅在一家桑拿当收银员,虽是城里人,可是,我听她抱怨过自己的收入,并暗暗比较过,她的确还没我们这样的外来务工人员赚得多。
当然了,人家的工作也比我们轻松体面。这世界上,有失有得,就是这公平。
有好几次,范春梅进店时刚好正跟前夫通电话,每次都在说钱的事情,儿子学跆拳道、画画、英语,冬令营、夏令营的……我听了,把女儿的学习抓得更紧了。我们没有能力让女儿上那么多课后班,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把在校的知识学好。而孩子也争气,成绩在班级一直数一数二,而且爱读书,一到周六周日,带着我给做的盒饭去图书馆,一看就是一天。
每次看女儿捧着书看得入迷的样子,我就觉得自己再苦再累都值了。
但当着范春梅和其他顾客的面,我从来不夸自己的孩子,我知道城里人都把孩子看得比天还大,我一个鞋店家的孩子学习好、懂事,势必让他们心里不舒服。开门做生意,除了得会算经济账,人情世故的账更是要懂的。
那天,刘生那么自然地喝了范春梅的水,有如晴天一道响雷,让我无须捉奸在床也知道,他跟范春梅的关系已经绝非一般。我太了解刘生了,他平时连给女顾客递个包这样的事情都让我来做,他做事谨慎有分寸,尤其是在女人面前,矜持害羞,话能少说绝对少说。
那件事,我开始留意慢慢地刘生的迹象,总结出了刘生和范春梅出轨的规律。
3
范春梅每个周四休息,而刘生每个周四下午都去买店里用的各种材料。从前两个小时来回足够了,但现在将近四个小时。
有一次,我悄悄把刘生的手机定位给打开了,一路尾随刘生先去了市场,后又到了范春梅的家。
在范春梅家楼下,刘生先是进了一家进口食品商店,买了满满两袋子的吃的喝的还有水果。刘生前脚上楼,我后脚就跟进了进口食品店,瞟了一眼收银员没来得及扯下来的流水单,329元。
我的心里那个疼啊——相当于店里淡季时一天的毛收入,够我们一家三口一个星期的伙食费。
329的数字就跟刺一样扎在我的眼睛里,让我根本无心去想楼上正发生着什么。我一边哭,一边往店里走,心里想着再这么下去,拿什么买房子,怎么把儿子接过来,这个男人的脑子让驴踢了吗?
从那天开始,我对店里的钱管得很严。微信、支付宝支付都由我收着。刘生偶尔出去干点私活儿,我也是跟在屁股后面追着要钱。有时候,男人出轨的心就是泼出的水,我留也留不住,但我必须为我的孩子、为将来做打算。
可就算是这样,还有漏洞。那天范春梅又来擦鞋,她一进店,刘生的眼睛就落在范春梅背的包上。而范春梅回应他的那个表情真的是骚浪贱。虽然就那么两秒都不到的内心戏,但我看得一清二楚,我秒懂,那包一定是刘生给买的。
我就知道,这个城里人是不可能让他一个臭皮匠白睡的。我看了一眼那个包,我不懂牌子,但我懂皮子,一看至少也得2000元以上,而且如果是牌子的话,那就不止这个数了。
我心在滴血,但我依然像从前一样很认真地给范春梅擦鞋,看着范春梅那双细腻白嫩的双手,再看看自己这双被各种化学制剂侵蚀得四分五裂的手,我心里特别愤怒——同样是跟一个男人睡觉,自己凭什么是这个样子!
那天范春梅走后,我在淘宝上给自己买了一款最贵的护手霜。从前我跟刘生要过,可是哪怕只是买两元店的,刘生都嫌贵:“你那老手都跟锉似的,擦这玩意儿顶什么用。”
下完单,我心里舒坦了不少。我就跟在刘生身后,看着他鼓捣那些保养、清洁皮具的药水,不时地搭把手,问问比例。有时候,刘生睡了,我睡不着,就帮他干些清洁、保养的活儿。第二天让刘生检查一下成果,再指导指导。
渐渐地,我也就出师了。药水的配比,皮具保养护理的技巧,尽在掌握,我毕竟是个女的,手小心细,有些细节比刘生处理得还好。
而刘生呢,很乐得当甩手掌柜的,平时周四去进货来回三、四个小时,现在干脆一下午不见人影,有时回来时,一点货也没上,但钱也没交给我。
我也不跟他要,就像忘了一样。反正我在刘生眼里,一直是一个粗糙而粗心的女人。
4
有一天,刘生跟我要钱,张嘴就是5000元,说是买个什么机器。我也没多心,就给了他。
可谁知,机器左等右等也不来,倒是等来了范春梅,一店里,看见我女儿在写作业,就以一副成功母亲的姿态跟我说:“我刚给儿子报了一个阅读写作班,名师,托人才报上名的。人家都说了,这未来的高考,作文是唯一能拉开分数的。”
我顺口问了一句:“那一定很贵吧。”
“一个学期5000元。哎呀,养个孩子,简直就是碎钞机。”范春梅嘴上抱怨,眼神却又是那般骚浪贱地秒瞟了一下在另一边干活的刘生。
一听见5000元,我觉得自己脑血管都要爆了,头也不抬地给范春梅擦鞋。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在拿心血在擦!
“笑笑,休息一会。妈给你钱,你去吃顿肯德基吧。”给范春梅擦完鞋,把她送走后,我给了女儿100块钱。可是,女儿不肯去:“妈,我不饿。”
“不饿也去吃一顿。”我甚至有点急了。
刘生骂道:“你有多贱,孩子不想吃,你还非让她去吃。家里有矿是咋的。”
我瞅了一眼刘生,含着眼泪给老家的弟弟打电话:“你明天就把乐乐送过来。”“对,明天。”
乐乐是我儿子。
我想明白了,与其拿自己家的钱供别人家的儿子上天价作文课,不如趁早把儿子接到身边。
乐乐来了,10平方米的家显得拥挤不堪。可是,笑笑开心极了。我给她的那100元,她根本没舍得花,我们忙得没时间,她牵着弟弟的手,带弟弟去游乐场玩了一天。
我觉得把乐乐接过来是对的,一家人在一起,总比把他留守要好得多。可是,刘生的脾气也见长,好像亲生儿子来了,就耽误了他的生意一样,动不动就摔门而去,整夜不回家。
我也不找他,能睡着就睡,睡不着就起来干活。现在店里的活儿,基本上都是我在干。
家里的钱也都在我这里,我在犹豫着是扩大店面还是先首付一套房子。
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孩子在10平方米的小窝里睡得香甜知足,我的心定了:扩大店面。
6
我鞋店旁边的超市一直在惨淡经营,我跟对方谈妥了,月底交接,让对方甩甩货。
就在这时,刘生打了乐乐。就因为乐乐看到别的小朋友玩泡泡机,也想买一个。
这些年,刘生习惯了女儿的乖巧懂事,常常是给都不要,特别知道父母赚钱的不容易。可是,乐乐就不一样了,在农村,有爷爷奶奶惯着,到了城里,我和姐姐也惯着他,觉得这些年欠他好多。
刘生时常看不惯乐乐,我就劝他:慢慢来。孩子毕竟离开我们多年,毛病得一点一点改。可是,就因为乐乐要个泡泡机,不给就哭。结果刘生当街把他捉住,一顿好打。
我没拉,但我想起刘生给范春梅母子买的那329元的进口食品,想起范春梅肩上的名牌包,想起那5000元的补课费……以及那些我不知道,够买多少个3块五的泡泡机?我就不信,一个泡泡机就能把孩子惯坏!
但我没有阻止刘生,只是晚上跟弟弟商量,盘下隔壁的门市,写在我弟弟的名下。
这些年,我也算是开了眼界,与其一哭二闹地给别人看笑话,不如默默把自己的人生过好。当你自己成为一个强者,就是对自己、对孩子最好的保护,就是唯一的硬道理。
又是周四。
我让弟弟在劳务市场上雇了四个老乡,要身材魁梧的。我、弟弟带着四个老乡,浩浩荡荡去捉奸。
他们是以看电表的方式把范春梅的房门敲开的。
看着加我弟弟五个彪形大汉,衣衫不整的范春梅和刘生都傻眼了。
我先发制人,问范春梅:你是打算跟刘生结婚,还是就做狗男女?
范春梅瑟瑟发抖:张姐,你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我不慌不忙:你别怕,五万,我马上跟这个人离婚。
范春梅傻了……
刘生大吼:张红你有病啊。你凭什么卖我?
我根本不理他,感觉跟看堆垃圾似的,我继续瞅着范春梅:五万太多啊?那就四万吧怎么样。
那女的还在解释:不是的,真的不是那回事。
我说嫌多那两万吧。
刘生在旁边继续怒吼。
我继续讲价:八千。他有手艺,这你是知道的,八千买个摇钱树,而且以后不用偷偷摸摸的。你儿子想报什么班就报什么,弄不好你还可以全职,你不赔。
范春梅被我吓傻了。她从来没想到,像我这样一个平时低眉顺眼给自己擦鞋的女人,还有这份气场。
但我还没发挥完,我把价格降到了两千后,叹了口气:两千你都不要?你们城里人真是抠门。那不要钱了,送给你了!
说完,我便带着一帮兄弟,浩浩荡荡地下楼。在楼下,我给四个老乡一人500元。其中一个老乡说:“姐,一看你就是干大事的人,太霸气了。以后有啥事叫着兄弟,我不收钱,你这个姐,我认定了。”
堵在我心里的一口恶气出完了,其实刘生这个人也就在我心里死了。我是从农村出来的,我比任何人都务实,我不努力,我娃就得我一起受穷。而我,现在有手艺,也有志气,有目标,我坚信,离开那个渣男,我会过得特别好。
7
那天刘生回到家后,我就跟他提出了离婚。我提出,这个10平米的小店给他,存款归我,两个孩子也都跟我,抚养费什么的我也不要他出了。
刘生同意了。一是这财产分配还算公平,他也没脸再提要求。二是他本来也不想养孩子,反正谁养都是他的儿子,何必背个包袱在身上。再说,要是他将来真和范春梅结婚,范春梅也不会乐意他要孩子。
一个月后,我以弟弟的名义盘下的超市,正式更名为“张红皮具护理”。开业那天,我特意去造型室化了妆,穿上旗袍高跟鞋,放了上万元的礼炮。
接连三天,到店的顾客无论是修鞋、保养包还是擦鞋,全部免费。
跟我宽敞明亮的工作室相比,刘生那个10平方米的鞋铺寒酸得不得了。那些老客户起初都以为是我们夫妻俩开的分店,纷纷去新店“尝新”。这时我就会有意无意地跟顾客掏心窝子:“谢谢你照顾我生意,我一个乡下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全仰仗大家给饭吃。”
慢慢地大家都知道,我和刘生离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同样的手艺,大家当然要关照一拖两娃的张红。
我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刘生的门店却常常一天都不开张。
我留意了一下,范春梅再也没来过,而且每个周四,刘生几乎也不出门了。
有一天晚上,刘生来我的店里,趁两个孩子不在家,给我跪下了,扇了自己十几个耳光,表示想回来跟我好好过日子。
我说:不可能。当初咱们来城里,就是奔好日子来的,可是,有点钱了,你不想着赶紧把儿子接过来,帮别人家养孩子,给别人媳妇买包献殷勤。
我那天那么大张旗鼓地去捉奸,就是奔着不过了的。而且,你觉得,你那么不要脸的样子我都见着了,我还能跟你过吗?你还配得上我吗?
刘生灰头土脸地站起来,走了。
此时,22路公交车停在我的店门口。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22路鲁迅街张红皮具护理到了,祝您一路顺风。”听着公交车上的自动报站语音提示,刘生脸都绿了,我却听得后背越挺越直。
是的,此时的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下了火车,望着高楼大厦,吓得直扯刘生衣襟的村姑了。而他,真的是走得太久,都忘了为什么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