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阿元叔,奶奶叫我来拿新下的狗崽子。”李红年纪不大,嗓门高,是八百里大山出了名的小钢炮。
李元刚下地回来,卷着裤腿,一脚丫子黄泥,正坐在门口抽旱烟,他爽快的吐出一圈白烟,眯着眼,下巴点了点院子里的草棚。
李红心领神会,从一窝狗崽子中摸了条雪白的小狗出来,细看才发现狗右眼上挂着一圈黑,瞧着傻不拉几,她却极稀罕这只丑狗。
她将狗子抱在怀中正要离开。
“红啊,先等等,叔问你点事。”
李元是个纯正的地里人,皮肤晒得黝黑干燥,由于抽烟的爱好,一口牙焦黄粗犷,他冲李红招了招手,眯缝眼中透出不怀好意。
这女孩听过不少村里的闲言碎语,说是李元四十好几娶不上婆娘,人啊指不定有什么问题,平日里看着老实,大晚上就翻人家的墙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反正是个危险人物,她站着没动。
李元也不纠结,吸一口烟,舒舒坦坦问道:听说你奶又把你娘关起来了。
她蹙眉一言不发,不知道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哎,反正你爹残了这么多年,你看你娘生了你以后也没动静了,不如…”
她连忙打断:“阿元叔,奶奶叫我拿了狗赶紧回去呢!”
天色渐晚,李红实在不想和他瞎扯皮,转身就要走。
他立即喊道:“哎呀!你这孩子,回去帮我给你奶带个话,就说我出点钱,把你娘卖给我吧,愿意的话咱们还可以商量啊!”
日暮黄昏,成群的鸦鹊从这头飞去那头,翠山层层叠叠,看着叫人喘不过气,似乎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那些女人刚来的时候,总是不老实,但是村里人有自己的法子。
九年前,汪柔大二放暑假,天南地北没有回家,想着趁假期和男朋友好好去玩一趟
他们来到了风景优美,民风淳朴的瑕玉小镇。
那年她才二十一岁,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想过,只觉得镇子原始古老,但是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山清水秀。
那日她听到男朋友和镇里人讲话,说的是这边方言,当时虽起了疑心,晚饭时男友又是甜言蜜语哄她开怀,笑着笑着便忘了。
当天夜里,小旅馆的房门悄悄打开,她在睡梦中被捂住口鼻,晕过去之前,余光中看到男友的轮廓。
依稀听到他说:“汪柔,你不要怪我,只能算你命不好,太容易相信别人。”
02
等到醒来,已经躺在一张泥土炕上,手脚拿粗草绳绑住了,身下是发黑的苇席,她环顾四周,均是破旧不堪的家具,泛着令人作呕的酸味。
她张嘴,声音喑哑异常:“救命!救命!”
“哎呦,你醒啦!”进来的妇人瞧着四五十,身材壮实,脑袋上绑着一块蓝白花纹的头巾。
“大娘,这是哪里?”她这时还报了希望。
“你还不知道吧,你是我们家买的媳妇。”
买的!媳妇!
“您…您一定搞错了,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您一定是搞错了…”汪柔连连摇头,触及大娘冷漠的眼神,声音越来越轻,她崩溃大哭起来。
卖女人的老张叔说了,这女娃娃原是城里的大学生,一开始肯定要闹得,先关着饿几天,再不听话打几顿,左右让家里男人争争气,怀上个娃娃就好啦!
周霞将房门锁起来,转身一眼看见右腿残疾的儿子,像一颗无力的老松扎在院中,目光黑黝黝,抿嘴一言不发。
她儿子人高马壮,还读了两年高中,如果不是右腿没了,远比山里所有人都要有出息。
她扒着儿子的手:“儿啊,要好啦!咱们家就要好啦!你娶上媳妇,生个大胖小子,咱们李家就有后啦!”
她心想:山里世世代代都是这样过来的,若要论可怜,谁不可怜呢,大不了往后自个儿对儿媳妇好些。
李强没有看母亲,透过封死的旧式玻璃窗,似乎看到那个绝望的女孩。
那女孩或许在哭,或许正想着逃跑,或许也曾有很好的未来和家庭。
那是一个买来的——女人。
李红把狗子放在床边,擦了擦手,打一碗饭,先用筷子挑些菜盖在米饭上,端好敲响了东偏房的门。
“娘,吃饭了。”
屋里无人回应,她推门进去,汪柔又在睡觉,床上的女人面色蜡黄,因为生过孩子,腰上都是赘肉,头发也给她发疯的时候,自己拿剪子剪短了。
后来有一天天气好,李红帮她修了一下,这才看的过去。
她推了推她的手臂:“娘,吃饭了。”
汪柔迷蒙着看了李红许久,似乎是认出她,像个小婴儿笑起来,她一下坐起,摸了摸李红的头发,含糊吐出两个字。
03
“好看。”
李红问:“可以自己吃吗?”
“好看。”
看来是不行了,她认命的一口一口喂她,汪柔揉捏她的大麻花辫。
嘴里还包着饭,笑着说好看。
一个八岁的女孩,像个老成的大人一样喂自己三十岁的母亲吃饭。
她和奶奶睡在一起,爹睡同屋的另一张床,汪柔则是一人睡在一间,因为她总会时不时发疯,屋里尖锐的东西都已经收走,必要的时候直接把她锁起来就成。
对于周霞来说,只要汪柔还活着,还能给自己生孙子,这个女人的精神状态怎么样根本不重要。
夏日鸣蝉,鼾声震天,不知名的鸟儿也跟着起哄,天气太热了,李红睡不着,小心翼翼跨过外侧的奶奶,搬一把小马扎院中乘凉。
一家人的生活全指望着周霞,她总是那样疲惫,只有注视汪柔肚子时,才会出现某种野狼瞧见猎物的狂热目光。
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倚靠门框,她赶紧又搬一把竹椅子,扶着他坐下。
父女俩抬起头看天,山村就是这么个好处,可见满天繁星,明天又将是个大晴日。
“今天阿元叔说…”她不知如何开口,开头却沉默下来。
“说什么?”
“…阿元叔说…叫奶奶把娘卖给他。”
李强心脏一抖,东偏房传来低低的唱歌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有些诡异。
(小呀么小二郎, 背着那书包上学堂, 不是为做官, 也不是为面子光, 只为做人要争气呀, 不受人欺负……)
汪柔唱的断断续续,混合了哭声和求饶“放过我吧,求你们了,我还要念大学,我爸妈不能没有我呀,我是学跳舞的,以后还在在舞台上给人表演,求你们了,求你…”
李强脸色难看极了,“我们…不会卖你娘的。”
她若有所思的点头,放下心来,突然想起什么,“爹,读书真的有用吗,真的可以走出山里吗?”
她听说村里一些女人都是外面来的,有些还是大学生,如果是这样,就算书念的好也会回到山里,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李强放在空荡荡右腿上的手捏紧,干巴巴道:“只要读的好,考上大学,就出去了。”
“出去以后呢?”
以后?
他逃离大山的梦太早夭折,现在的生活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无论是木讷青涩还是灯红酒绿,他通通没有机会体验。
所以,无法回答李红的问题。
04
李元来骚扰过几次,也叫爹拿扫帚赶走。
“呸,不过就是个瘸子,守着那婆娘过一辈子你也生不出儿子。”他在门外破口大骂,尽显无赖。
爹只是幽幽的看着他,握着扫帚柄的手更紧了。
李红在屋里抱小狗,她给它取名叫安康,她希望爹、娘、奶奶都可以安安康康的。
在她看不见的时候,爹走进娘的房里。
他拿起梳子轻轻为汪柔梳头,动作稍显笨拙,眼睛却亮亮的,十分认真。
她指着桌子上的塑料发卡,发卡上贴着一个可爱的娃娃头,“我要那个。”
李强其实并不难看,尤其笑起还有两个酒窝,可他不常笑,恹恹的总是不高兴的样子。
难得汪柔要求什么,他艰难的挪到桌旁拿上发卡,捋了捋女人额前碎发,仿佛她是个易碎品,小心翼翼为她戴上。
“好看吗?”
他喉结上下一鼓动:“好看。”
谁知汪柔突然粗暴的扯下发卡,一把将李强推翻在地,扔到他身上的那枚娃娃头上还缠绕了几根断发。
她恶狠狠骂道:“我本来还要更好看的,是你!你们!毁了我一辈子,是你毁了我,李强,是你!”
他忘了捡拐杖,也忘了起来,错愕地看着汪柔发疯,许久,狼狈的低下头去。
“对不起。”
他知道这三个字是世界上最无力的话,可面对她,似乎所有的语言都一样苍白而无力。
“爹,你咋在地上。”李红听到声音过来。
汪柔的目光对上她的脸,深恶痛绝道:“还有你,你也是毁了我的罪魁祸首。”
听说李元从老张叔那买了个婆娘,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那姑娘二十好几,青春正好。
大家谈起时都说李元好福气,意味深长中透着刻薄。
反正每次听到这些话,李红都绕着走,她开始莫名厌恶大山以及山里人的无知。
春末有些野菜生的正好,李红喜欢沿着无人行径的道路挖掘。
恰在那时,林中树丛抖动,遗漏一抹鹅黄,她知道这里头会有些山鸡、野兔什么的,大型动物还要往更深的地方。
她抓紧了镐子,小心翼翼避开枯枝,一点一点挪过去,扒开交错重叠的灌木枝。
那里…竟是一个人!
“你…”
那是个面生的年轻女人,身上穿着鹅黄色连衣裙,蓬头垢面下露出一双惊恐的小鹿眼睛,她的衣被划的不成样子,看得见到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有些像是人为造成,有些是山里毒蚊子咬的。
05
“你是…阿元叔娶的媳妇儿?!”
前几天听说李元的女人跑了,跑到山里,找了一天都没找到,气的他把自个儿那杆宝贝旱烟筒摔在地上。
村里人茶余饭后都笑话他呢。
那女人一听这话,颤抖着手握住旁边烧火棍粗的树枝,抵在李红面前“你不要过来,不要…不要过来。”
“你别怕,我不过来,也不会伤害你的。”她小声说。
这段时间来第一次碰到讲道理的村民,她几乎控制不住,眼泪顺着脸颊,像山里的溪,安静细长。
李红从背篓里拿出南瓜馒头,巴掌大个,原先打算用做午饭的,她递给她,“你饿了吗?”
那女人本来有些怵她,迟疑片刻,迅速捞走她手中的食物,捧在手中狼吞虎咽,咬到一半,却停了下来,含着南瓜馒头,仰头号啕大哭。
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是她呢,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这么多女孩,为什么偏偏是她要遭遇这一切。
回声荡荡,一片孤寂。
这座大山,究竟困住过多少女孩,倾听过多少绝望,它养育着山里的子孙,却也如一座牢笼,抓住年轻女孩的肉体至死方休。
这女孩原有个好听的名字——赵曦西,如今她扯住李红衣角,几乎跪在地上。
卑微道:“求你,救救我。”
李红走小路把赵曦西带回来自家后山,那里有一幢废弃茅草屋,比起山间野林很是遮风挡雨。
收拾收拾,也能住人。
赵曦西让李红打电话给自己的家人,她们家在h城有钱有势,只要说明这里的地址,她家里就一定会带人把她救出去。
李红说:“我有一个请求。”
茅草屋到处是霉味,潮湿中蛰伏着虫蚁。
她抬眼打量面前一脸严肃的小女孩。
试探道:“你要多少钱都行,想要别的东西也可以,只要你能帮我出去。”
李红摇头。
赵曦西一脸不解,不要钱,不要东西,才是最麻烦的。
李红垂目,掩住眸中受伤,声音闷闷的“你出去的时候,能不能把我娘一起带走。”
她惊讶道:“为什么?”
李红灿烂笑了:“我娘原来也是大学生,还是学跳舞的,她不喜欢这里,说梦话都是想要出去。”
赵曦西如何听不出她口中的娘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这里“买媳妇”的陋习延续了多少年,她发誓如果这次自己能平安回家,一定会让这些人付出惨痛代价。
06
她目光坚定,抓住李红两条胳膊:“我答应你。”
她一愣,傻傻看着她,赵曦西无疑非常好看,不同于村里人的粗犷黝黑,在李红心中,是能和仙女划上等号的美丽。
这样的仙女若是和李元配在一处,确是癞蛤蟆与天鹅的差距了。
李红给她留了些水和食物,临走之际,赵曦西问:你知道帮我的后果吗?
“不知道。”
“……”
打开门,风吹动了女孩额前刘海,她站定,安康在黄昏中,守在门口,它很乖,从不吵闹,同这孩子一样,安稳而沉默。
“可是我知道,不能再有像娘一样的人出现了,虽然没人告诉我这样到底对不对,但我爹说,朝着心里的方向去走,就不用管结果如何。”
李强教给了女儿勇气,那是他丢失已久的东西,还健全的时候,他对自己说:朝着心的方向去走。
背离大山,背离愚昧和罪恶。
可最终,他回到了生养他的山里,母亲把不开化的法则扔到他面前,他心里知道这样不对,却依旧认命了。
他和母亲得到了一个山里大家都需要,也都不想要的女孩。
那以后李强再也不行了,每晚的噩梦从飞驰而过的汽车,压过双腿那一刻的茫然与刺痛,变成了汪柔哭泣的脸。
她恨他。
他想:我和那些野兽有什么区别,失去了作为人的骄傲,从今往后,就只能颓然懦弱的过完他苟延残喘的下半生。
李红把攒下的钱都拿去打电话,长途电话贵,漫长的四声嘟——后,对面传来了中年女人的声音。
她按照赵曦西的吩咐说明了一切,等着那头讲话,却听见压抑的哭泣,李红的心仿佛也被电流刺中,不痛,麻麻的,一丝一丝,就要席卷全身。
“谢谢你,谢谢你,求您告诉我,曦西她怎么样了,还好吗?”
她尚未回答,电话猝不及防被掐断,自己的钱只够这些时间。
小店老板过来拍了拍李红脑袋:“红出息了,还有外地朋友啊!”
她腼腆一笑:“谢谢叔,回头我让奶奶给您送些野菜。”
三天后
她刚去给赵曦西送完食物,安康摇尾跟在身侧,走到家门口,里头吵吵闹闹,她忙跑进去,只见李元躺在院子正中央。
嘴里大放厥词:“我不管,反正你们今天就得把我婆娘交出来,不交出来我就躺这不走了,我看你们怎么办。”
爹握着扫帚,满脸无奈,奶奶正气呼呼的站在人群中,一时之间,也实在拿他没法子。
有人看见她。
07
“唉,红来了。”
“哎呦,直接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奶奶瞧见她眼睛一下亮了,两步并一步疾走到李红面前,抓起姑娘的手:“你快告诉他,有人说看见你带着他婆娘回来了,有没有这回事?”
李红看着一院子人,心中一阵慌乱,撬死了嘴不开口。
众人七嘴八舌。
“这孩子急死人了,有没有不就一句话的事儿!”
“就是呀,我看她不说话,八成就是真的了。”
“嘿嘿,那你说她这么做图什么?”
“图?图给他坡子爹再娶个媳妇呗。”
这群人说闲话也不防着,居然就当着正主嘀咕起来。
周霞捞起儿子手里的扫帚,三下两下就将看热闹的人通通赶出去,啪一下摔上门,哪还管外头骂骂咧咧。
她叉腰抵住门,李元也在刚刚的混乱中,从地上站起来。
周霞说道:“你到底要干啥?”
他凶狠狠道“我就是要个婆娘,既然你们家红把我婆娘弄走了,你们赔我一个不就好了!”
这打的还是汪柔的主意呢!
李强哪里还不明白李元这一出,无论女儿是否真的带回那个女人,有就最好,没有他就赖着把汪柔带走也好。
他说:“你做梦,我告诉你,除非我死了,不然你别想带走汪柔。”
东偏房依旧锁着,也许是听到自己名字,里面的疯女人拍打钉死的窗,啊啊啊叫个不停。
门口的人还没走,哐哐敲门,“不好了,周大姐,有人带着警察来了。”
周霞也是一脸懵,开门问那人“这点事叫啥警察呀!”
转念一想,镇里的警察来一趟还得半天呢,李强撒泼才不过小一会儿,哪有这么快。
那他们来干嘛?
李红朝外望去,什么都看不见,冥冥之中,却有一股预感,是救赵曦西的人来了。
赵曦西曾特别吩咐过,一定要叫她爸妈找市里或省里的警察,顺便带上记者,想也知道。这里的警察都是和村民勾结,不然买卖人口都猖獗到眼皮子底下了——还看不见的,就是装作看不见了。
“谁是李红!”有人喊一嗓子,原来那帮外来人已经到跟前。
李强连忙将女儿护在身后,低声吩咐道:别怕,也别吭声,找不到人他们自然就走了。
她盯着父亲的眼睛,李强一愣,“你…那群人是你招来的?”
“爹,你告诉我,按照心的方向走,不管是曦西姐姐,还是娘,她们的人生都错了,我们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我不想让所有人都在错下了。”
李强心中一震,不在继续错下去吗?
08
李红是对的,她做了自己一直想做但不敢做的事。
他前所未有的充满力量,牵起女儿的手,带着莫名的勇气,就连本来格外在意的残腿也仿佛健康起来。
“不,变成这样不是因为你,但既然如此,我们就把答案擦了,改正,这回,我和你一起。”
说着,他的目光游离去东偏房,有些错误他知道没办法改正,可如果有那样一个机会,他愿意赌上一切,让自己的女儿,去选择一条正确的路。
她大声喊道:“我是李红!”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她,诧异、憎恶、激动,其中复杂,人心诡测。
周霞木木的对着她。“红啊~”
她走向外来人,也走向奶奶。
“我知道您对我很好,可错了就是错了。”
周霞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李红已经不看她。
她对那群人说:“西曦姐就在后山,我带你们去。”
躲在人群中的李元眼睛一亮,又随即黯淡下来。
村民在背后痛斥她白眼狼,忘恩负义的东西,他们张牙舞爪,如果可以,一定会上来挠李红两爪子。
安康围着人群,止不住打转,柔软皮毛亲昵的蹭一会儿赵曦西的脚踝,或许是感受到这女孩的情绪,又兴奋的跑到李红面前,小狗眼睛黑亮好看,盈满点点星光。
“旺呜——旺呜——”她轻轻笑了,逗弄一会儿这小狗,“安康,很快就要好啦!”
赵曦西被家人搀扶,旁边是可靠的警察,还有些村民依旧不死心的想要上来抢人。
他们知道,如果让这些人出去,村里就再买不到女人了。
但这些村妇村汉又哪里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警察的对手,一个个挨了打还不死心,妄图拿农具上来行凶,用绳子绑住了,还要坐在地上哭天喊娘的咒骂。
“等一下。”赵曦西想到什么。
她转身要朝后面的村民而去,身旁的人一把将她拉住,摇了摇头,示意别过去。
她却径直走到李元面前,这丑恶的男人此刻宛若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赵曦西面无表情,大有一种盯死这人到生命尽头的荒凉感。
09
李元面上一喜,以为她是要回来,讨好一笑,常年被太阳暴晒的脸上沟壑深重,就像干涸了许久的土地。
他没有久逢甘露,赵曦西一巴掌甩到手心发麻,谁都没想到她这一动作,众人皆是一愣,过后却也没人阻止。
那一掌似乎打开了她潜藏已久的怨怼,之后手脚并用,发了狠,往死里打踹。
李元慌了:“你个臭婊子,你他么干什么,老子可是花了八万块钱买的你…哎呦,别打了,哎呦…”
赵曦西喘着粗气,从地上捡起一把锄头,看他已经像砍死人,旁边的警察赶快抽出她手里的凶器。
这姑娘是打红眼了,一时之间失去理智。
她突然回神,茫然的看了一眼警察,使劲啐一口吐沫到李元身上,“八万块钱就我一只包,你算个什么东西?”
李红跑到她面前,“你答应过我的。”
她们说好的,她帮她回家,她带着汪柔离开。
这时周霞一把拉住李红,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怎么回事,你让她答应你什么了!”
李红渴望的看着周霞“奶奶,让娘回家吧。”
她手里紧紧握着东偏房的钥匙,那是她的希望,是孙子,是血脉延续,但今天她儿子和孙女却逼在她面前,要她交出自己穷极一生,费尽心力的渴望。
李强说:“妈,不要再错了。”
她错了吗,这山里世世代代都是这样过来的,想要个媳妇,要个儿子错了吗?
原本坚定不移的答案,有了一丝动摇,钥匙掉在泥土地上,连个响都没有。
李红弯腰捡起,深深看了一眼奶奶。
“娘,咱们要回家啦!”所以,不要再恨我和爹。
汪柔摸着李红的大辫子,笑眯眯,“好看。”
李红领着她,她也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一样,乖乖跟着走,顾自哼起了《读书郎》。
(只怕先生骂我懒呀,没有学问我无脸见爹娘。郎里个郎里个郎里个郎,没有学问我无脸见爹娘嘿。)
哼着哼着,眼泪淌下来,流进嘴里,她看到蓝帽子,看到不同于山里人的衣着打扮,明显带着外头的文明气息,激动到大叫。
“回……家!”汪柔拍拍手,朝着赵曦西的方向跑去,中途却停下来,猛然转身,遥望李红。
她大喊“你走不走?”
这头撑着李强的她,小小的个子,大麻花辫乌黑油亮,嗓门奇高:“等我自己考出去,就去找你!曦西姐姐,你一定要帮我娘找到家人啊。”
赵曦西重重点头。
她看到汪柔一步一步朝自己远去,每一步都郑重而坚定,带着决然,再也不回头。
“不要回头,这里不是你家,所以,不能回头。”
时隔八年,汪柔失去了最美好的东西,但比起那些深埋大山底下的年轻灵魂,她似乎又是幸运的。
李红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次一共来了两百多个警察,虽然不多,可都是精英里的精英,他们研究山里的地形,对生活在里面的村民家进行排查,居然发现有一半村户有过购买妇女的行为。
根据证词,老张叔也不是源头,只能算一个经销贩子,他们是一个流窜在全国各地的犯罪团伙,不止妇女,还会拐卖儿童 ,凡是有利可图,皆敢为之。
这起案子背后牵涉甚广,时间跨度长,性质过于恶劣,加上情况特殊,具体进度并不对外开放,只知道活动代号为“归林”。
意指:送那些被拐卖的妇女儿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