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和她从一开始就不是朋友。
他是娱乐城区对面普通廉租房里的小房东,市侩,粗俗。她是穷途末路来这座城市,刚在娱乐城应聘成功的DJ,渺小,卑微。
她听从同事的指点兜兜转转的来到这个地方。开口就说:我刚在英皇娱乐城应聘好,我需要一个住的地方,现在手头没有钱,但上到班我就能拿到小费,房租我可不可以晚两天付给你?
他手里夹着烟,六月的南方海边小城已进入梅雨季节。她的衬衣淋湿了一片,深色的内衣带子在浅蓝的衬衫下若隐若现。头发乱蓬蓬的扎在脑后,发梢都是湿的。她样子普通极了,只有一双眼睛生的灵动,睫毛弯弯,小鹿一样。腿很长,只是人过于单薄。一般男人不喜欢这种,他在心里点评,还是有点肉感的好。
“我凭什么相信你?”他坐直盯着她问:“万一你住了几晚跑了呢?”
“我可以把身份证押给你。”她忙从兜里拿出来证件,放在桌上。他随手瞟一眼,张阿花。又土又俗,不带姓氏像个宠物。他在瞬间丧失了交流的兴趣:“这里又不是救助站,你来的时候肯定也打听过了,这里的房间多抢手。我凭什么帮你,素不相识的。”
“她们说这附近只有你这里有小隔间,便宜。而且可以晚归。”她说:“你知道的,在那里下班,最早也要十点以后了,那会儿公交车都停了,住太远了,确实不方便。”
“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甚至不看她一眼:“小姐,你没打听清楚么,那行做好了很赚的,没公交可以打车。”
她拿起身份证,攥得很紧,他的普通话轻轻巧巧,听上去却有点刺耳,她想转身离开,又迈不开脚步。
他起身到饮水机边接热水,一边说:“别处转转吧,不然找认识的人先借借钱。”
“这里我谁都不认识。”
他背对着她,不耐烦的挥挥手:“那我管不着,我这里就是先交钱,后租房。规矩不能破。”
他等了一会儿,后面没动静。以为她离开了,泡好茶转过身,看到她的手已经解开了自己衬衣的第三颗纽扣。深蓝色的内衣边角已经露出来,她的锁骨呈一字,很漂亮,皮肤也很白。他想她应该真的过得很潦倒,内衣边角上已经起球了。又更鄙视起她来,为了千八百的房租,也能这么送自己,能是什么好货?刚想再损几句,抬眼看到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早已雾蒙蒙一片,一脸的视死如归。
他没好气的抢过她另一只手上的身份证。拉抽屉的时候声音很大,甩了把钥匙到桌子上:“十五号之前,必须把房租交齐,不然就滚蛋。你住3号房,不能带客人在这里过夜,平时不要太吵,隔音不是很好,厨房公用,用完要打扫,每月还要交100块的公共卫生清理费,和房租一起交给我就行。”
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我带你去房间。”
2,
这是个小四室改成的廉租房,除了小小的客厅,其余房间用简易的板材隔断,做成了六个简易的小房间。这里离上海很近,一直以娱乐市场发达著称。她的工作是把来过的客人分门别类,电话联系,信息维护,拉住客源到娱乐城消费。鱼目混珠的环境,却到处有挣钱的机会,她是初生的牛犊,有乡下人特有的韧劲,很快就适应了下来。住的久了,她知道,他叫阿生。租客们大多都客气的叫他生哥。打扫卫生的小叶据说是他女儿。八九岁的小姑娘,每天早早起床拖地,擦桌,虽然只是客厅的小小公共区域,却做得有板有眼。嘴巴很甜。见到谁都叫姐姐。茉莉姐姐、璐瑶姐姐、阿四姐姐、云姐姐……这些名字的真假大家心知肚明,却也被软软糯糯的声音叫的心花怒放。偶尔大家带零食也扔给她两袋,她的笑容极灿烂。
晒衣服的时候,阳台有人小声议论:“没见过这么贪钱的爸,才八九岁,就这么使唤。”另一个声音放的更低:“谁晓得是不是亲生的,亲的怎么会舍得。”
她咳嗽两声走过去,把衣服挂上,心里却在冷笑,亲生的有什么不舍得,这世界上,人和人想的和做的本就不一样。亲生的狠起来,还不如外人。
再看小叶的时候,脸色更柔和了许多。小叶常常帮阿生推销东西,纸巾,湿巾,醒酒糖,避孕套,口红,丝袜……。敲开门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怯怯懦懦的拿着袋子推过去:“我们新到的,我爸爸说,看需要不需要。”多数人看在是房东的面子上,都会留下点什么。阿花不买账。摇摇头,把门关上。
再见阿生,他明显脸色不好看。在她后面戏谑的说:“我新到的安全裤你肯定用得到。”
他斜靠在门框上,拖拉着鞋,嘴里叼着劣质香烟,有阳光打过来,她忽然发现他的头发是她曾经很喜欢的亚麻棕。她本来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又折回来停下,嘴里也没好气:“我上班穿裤子,不需要。”
“这么穷气,怎么拉客户。”他端了端身子:“在那儿上班,不包装自己怎么行?”
“我跟他们说我爸死了,我妈身体不好,家里要供养弟弟妹妹上学,生活所迫我有什么办法。”她笑着说:“效果还不错哦。”
“十个在那里上班的,九个都是这套说词。没新意。”他拖拉着鞋走进房间。
“那我下次换个说法,男朋友绝症,必须来这里挣钱给他做手术?”她乖巧的问。等了下,他没回应,才朝里走,样子好像打仗得胜的将军。
和小叶亲近,源于某个夜晚。下班的时候,两个客人喝多了,亦步亦随的一定要她陪着去吃宵夜。对方从她手里订的房,她拿了提成不好得罪,又不可能真的跟对方走。在大门口僵持了下来。十一点多的深夜,因为特殊的环境,并没有冷清,娱乐城门口四处都是卖小食的商贩。小叶就是这个时候一步一跳地跑过来:“阿姐,我来等你下班,我想吃炸土豆片。”她牵上她的手,给她莫名的安定。
打发走客户,她们结伴回家“这么晚了,你爸怎么还让你自己出来?”
“就一条街而已,我帮云姐姐买饮料,有跑腿费的。”她还是蹦蹦跳跳的。
“你这么乖,要去读书呀,长大有本事才能过的更好。”
“是我自己要挣钱的。你不要听别人乱讲,我爸爸对我很好。”
“要那么多钱干嘛?”
“去找我妈妈呀,我爸说我妈在Hong Kong。就是香港啦。以前有个雨姐是从深圳来的,她说香港人都说粤语或者英语,我刚才那句说的好不好。”
她本想说她听不懂英语,可是看她一脸的期许,只能摸摸她的头,认真的说:“好标准,和电视里说的一样。”
3,
出租屋人流量很大,有转行离开的,有混得好的就去独租或合租一套,也有被包养或者遇到真爱离开这个行当的,兜兜转转她就成了这里最久的租客。偶尔醒的早,她会帮小叶收拾家务,嘱咐她多放时间到读书上。阿生有时外出进货或鬼混,也开始拜托她帮忙照看家里。
多数时候她和阿生是剑拔弩张的。他嘲讽她属貔犰的,只进不出。她骂他周扒皮,下水道里一毛钱的钢镚都舍不得错过。说的多了,却渐渐发现,彼此好像是同类。牙膏没有了,从底部刮起还要多用两天。去餐厅吃饭,免费的纸巾成沓的偷拿回家里备用。可以免费得到的东西永远选最大量,比如夏天街边补习班发放的扇子,街边试吃的小食。她每天最开心的时候,就是下午四点,固定把头一天的收入存入街边那家小小的银行。偶尔也发现他在那里存钱,然后发现,原来他也是存钱的时候表情最柔和。
过年的时候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只有她无处可去,小叶邀请她一起吃年夜饭。她想想他抠门的样子,摇摇头。小叶说:“一起吃才热闹呀,没关系的,我爸心里是开心的。”执拗不过,她想,不白食就好,过年了,干脆也买点吃的一起。
那是她第一次去大的超市,小叶穿了过年的新衣,全程搂着她的胳膊。超市出口有大大的糖果柜。那些漂亮的棒棒糖都插在上面。小叶爱不释手,她也看着欢喜,想了想让小叶选了一个,自己也选了一个。走了两步,小叶低声说:“我想用自己的钱,给爸也买一个。”她愣了下:“我来结账。”
晚上三个人围在厨房吃牛肉火锅,她洗菜,他做锅底,小叶来来回回的端盘子。外面刮着大风,吹的树杈子哗哗响。小叶分糖,她的是一只小兔子,阿花的是一阿狸,阿生的是只叮当猫。小孩子总是迫不及待的拉下糖纸,放入嘴里,夸张的喊,好甜。她没打开,她注意到,他也没吃,随手装进了口袋里。咕嘟咕嘟的热气化解了冬日的寒冷。锅底熬的很香。阿生拿出瓶酒,问她要不要喝点。她接过了杯子。
想起有次他推销自己的醒酒糖,问他:“说实话,真能醒酒么?”
他笑的无赖。从抽屉里翻出一支口红,扔给她:“你一支口红预备用一辈子呀,送你的不要钱。”以为她会拒绝,谁知道,她随手涂在了嘴上,问他和小叶:“好看么?”
小叶拍手,他避开了她的眼睛,心里突然有了异样。
她笑他:今天怎么舍得大出血,送东西给她?他斜着眼睛不在乎的答到:货底子,就剩这一个了扔着也是扔着。
守岁的时候小叶睡着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外面有人放烟火。他抽烟的时候,她想要一根。他问你会么?她摇摇头,他就没给。那些绚烂的烟花,用一瞬间璀璨,用更快的速度销声匿迹,却让太多人深记。
她把腿和他一样翘到茶几上,靠在沙发上和他聊天。聊着聊着聊到了小叶的妈妈,她真的在香港么?
他笑的很淡不说话。过了会又说,谁知道,我们早分开了,等她想孩子了,就会回来看吧。
他也问她,你呢?从哪里来,怎么想到做这行的?
她以为自己不会说,憋了憋还是没忍住。从好赌的父亲说起,然后是懦弱的唯命是从的母亲,家徒四壁的家。讲父亲为了钱,让她从十七岁开始骗婚,每次他总说是最后一次,可是总有下一次。她很小的时候就不会说真话了。二十一岁时,她遇到个挺喜欢的人,想收手。父亲不愿意,用绳子捆了她,锁在家里。等她想办法逃出来,那个男人已经从父亲那里知道了她的全部底细,他选择躲的远远的。她吸了吸鼻子,我后来,再没见过他。
干嘛来这里做这行?
挣钱快呀,我就是为了挣钱,又没真的出卖自己什么,最多擦个边。她笑的没心没肺,一不小心眼泪却掉了下来。
他轻轻给她擦干眼泪,她顺势抱住了他。怎么开始的她记不住了。只记得他进入的时候在她耳边说:“你是个好女孩,顶好的女孩。”
她有点害羞,突然就想到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忍不住戏谑他:老板,能不能免一个月房租。他看出她的调笑,盯着她的眼睛,更加用力。她听到两个人的心跳,在云端上一点点扬起。
4,
生活还是一切如常,有些东西却又真的开始不一样。比如,她下班回来,无论多晚,他房间的灯都亮着。直到她打开房门,踩着高跟鞋走过去,关灯的声音才会响起。有时候她直接轻敲房门,拉他到自己房间过夜。闭塞的空间里,空气里都是彼此的味道,没有人说话。有时候发生什么,多数时间只是相拥而眠,她却无比安定。
上班的间隙小姐妹们聊天,说送男朋友的第一件礼物,最好是腰带,只有她问为什么。大家都哈哈的笑。有要好的和她咬耳朵:“脱和穿,第一个都能想到你。笨蛋。”她就真傻傻的去商场买了条腰带。200多块,是她几年来买的最贵的东西。
她很小的时候看过周星驰的《喜剧之王》,那个经典的桥段被无数人传送,也曾深深打动自己。无数个清晨醒来的时候,她也幻想睁开眼睛,他会亲吻额头说:“别上班了,我养你啊。”让她可以顺理成章的把那条腰带递给他。可是每次清晨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基本都已离开,好像十二点后的南瓜车,小礼服,时间一过就都恢复了原本粗糙的模样。她只能摸一摸他睡过的地方,闭上眼睛,让生活继续。
交房租的时候她故意不交,他亦不提。她想从他的脸上窥视他的内心,他一如既往,波澜不惊。她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
后来想想何必难为自己,不过是寂寞时候找个可以取暖的慰籍。都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在一起,又能怎样?她强迫自己冷下来,不给他微信,不回他信息。她想丢下他,潜意识里又想若他还会找她,那他就一定是属于她的。他如石沉大海,没半点反应。她也渐渐心死。只是那半夜为她停留的灯光一如既往。她赌气,总是最后回去,看着身后的灯光灭了,心里又多了份莫名的快感。
直到某个下午走出房间路过他门口时,他冷着脸说:晚上不要太晚,别人一两点能回来,怎么就你总要到三、四点,吵的一屋人睡不踏实。
她一只手臂抱着另一只手臂,不阴不晴的接嘴:我回来的晚,是因为我的业务好。我的客户多,他们从我手里拿房间,消费娱乐让我拿提成,我肯定要服务好的,陪个夜宵什么的,不正常么,觉得我吵,撵我走好了。
她做足了架势想和他好好吵一架,他却偃旗息鼓拿着手中的报纸装模作样的看起来。
那晚她喝多了,躲在娱乐城的卫生间里给他打电话:“你来接我,你不接,我就撂这里了。”
他来了,她说你背我。他就真的背着她,身后是整个夜空的星光。她说我不想回去,他说不想回哪里?她就不说话,只是攀附在他身上的手搂的更紧。她听到他的叹气声。他说:阿花,好好的。
这好像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她听上去却分外的熟悉。她说:“我想你喜欢我,我想早上醒了的时候你还在,我想每天我们都对彼此笑。开开心心的那种。”
他沉着头走,她又说:“我不喜欢这里,我们去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从新生活吧,带着小叶。我是想说,你一定要待小叶好。不要让她吃太多苦,要给她很多爱,女孩子,如果从小得到的爱太少,长大了,很容易吃亏,容易跟着别人跑。”
她说,钱存够了,我就换个活法,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说,你真是没少喝呀。
她突然就咬了他的肩膀,她早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如预期一样的对你好。她想要的他始终知道,可是他不说。如果他做不到,对自己狠一点也好呀。他停住脚,开始不说话,后来低低地说:“你把嘴松开,你疯了。”她不松嘴,就保持着这个姿势。
他用手狠力的拍了下她的屁股,又恢复了以往的吊儿郎当:“阿花,真的是狗名吧。”她开始撒泼,从他身上下来,用力推他,他拉着她紧紧抱着她不说话。旁边有车经过,她想他们一定很丢脸。
他说:我不是不喜欢你,不是没想过以后。我有小叶要养。每个月的收入,扣了房贷,吃喝,剩不下什么。我拿什么养你?咱们都吃过苦,都知道活着的不容易。都想努力奔出个人样。可是咱们认识的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
5,
她终于死心。只是偶尔会想起那晚的烟花。那转瞬即逝的美好,像极了她和他之间。那颗阿狸的棒棒糖和那支口红被她一起放在了行李包的最底层。
她想起那个帮小叶清理客厅的午后,小叶问她喜欢吃什么水果。她说橙子。她正用泡了巴斯水的拖把擦地,擦完客厅,顺路擦了自己的卧室。小叶说,这些姐姐里面,你最不爱给自己买吃的。她就笑,我要攒钱呀,和你一样。小叶又问,也是找妈妈么?她笑着摇摇头,那不是。为了让自己过好日子。转身就看他站在门口。
她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又不找你要工钱。”
“还找我要工钱,你用我的巴斯水拖自己卧室,巴斯水不要钱?”
她知道他说的都对,他们都是穷怕了的人,相遇的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
她的春天很快来了。对方四十岁,她后来叫他老周。他在上海开一家不大的货运公司。他和朋友来这里消遣。本来是不要DJ的,奈何那晚的客人不多。她笑着说:“钱不钱的放一边,我先在这里做服务,我服务的好,就让我再这里上个班,大家不满意,就当我让大家体验了一把我们英皇娱乐城对客人的热情。”
全程她清洁台面,倒酒递水,调节气氛,笑脸相迎。他一直注视着他。那晚本不是他做东,他却坚持给了她小费。他说:你让我觉得,挺真诚。
彼此加了微信,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回。他再来消费,都找她订房。她也陪他去应酬几个饭局,挡酒,敬酒,礼貌周到。他对她越发满意。
他很随意地提到了让她去上海。他说,到我公司来,给我帮帮忙。也照顾照顾我的生活,我给你买辆车,再租个房,怎么样?
她说我考虑考虑。
同住的小姐妹给她道喜。在一个场子上班,相互都有点情面。大家起哄让她请客。她大方的答应了,路过他房间不忘大声招呼:生哥,小叶一起去吃饭了。
阿生发信息给她,对方有没有老婆?在不在身边?你什么都没问就跟他走,小心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回,他会先把买车的钱和三个月的工资转给我, 放心,我不见兔子不撒鹰。
他发,一辆车,几万块,就好了?你变得没道行了。
她回,好歹不用天天陪酒,赚钱比在这里来的轻松,好歹我只用面对一个人。
他发,他给不了你婚姻。
她回,我也不用你们给,幼稚不幼稚。
他发,滚吧。
离开的那天是个周日,她从清晨开始收拾东西,老周说来接她,她说,小胡同里停车也不方便,你等我电话,我收拾好东西,在娱乐城门口等你。
其实真没什么好收拾的,来的时候是一个行李箱,走的时候还是。小叶敲开门走进来,从开始就坐在床上看着她。她说,以后要用功读书啊。她说好。她说想我了,用爸爸手机给我发微信。她说好。她突然问:阿花姐,你还会回来么。她愣了下,想了想说,不会了吧。
小叶走过来,拉着她的衣摆:要是我告诉你,我妈妈不会回来了,你还走么?她蹲下来,看着小叶,眼睛开始发酸。
小叶说:“以前邻居的阿婆们都说,我妈妈也是来这边上班的,她跟爸爸好过,也跟别人好过,后来别人走了,她生下我,说我是爸爸的女儿。爸爸让她不要再回去上班了,安心在家里照顾我,她吃不了苦,又走了。”
孩子哽咽起来:“爸爸说,妈妈累了就回来了,可是我知道她不会回来了,我爸爸以前总喝酒,也赌钱,他有时候也不开心理我。可是我知道他人真的很好。楼里的人都说我可能不是他的孩子,只有他自己坚持说我是的。我也知道爸爸喜欢你,他以前总说,看你牛气的,就你不会来事,哪天就把你撵出去。可是看到你,他就怂。还有一次,你和他说,你有什么资格赌钱,小孩都和你学坏了。他就真的没再出去赌了。我也喜欢你,爸爸现在问我功课,也和我聊天,我知道,都是你要他对我好。”
她帮她擦眼泪,故意轻松的说:“我哪里好,你在我这里一毛钱没得到过,我也不像别的姐姐,让你赚跑腿费。”
“那是你怕车把我撞到。你怕外面有危险。”
她们抱在一起。她很想把成年人的那套说法告诉她,可是她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她说“如果你长大了,一定不要去揣测一个人喜不喜欢你,爱不爱你。如果他喜欢你爱你,他一定舍不得你,如果可以舍得,那就一定不是喜欢和爱,最起码不是足够的。”
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外面似乎还在飘雨,她要走了,小叶说,等雨停了再走吧。她摇摇头。她记得她来的那天也下了雨。她答应小叶,若有时间,一定回来看她。路过他门口时,门开着,他没在,她把3号房门的钥匙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雨下的很又细又密,她撑开伞,她想最起码,她来的时候没有伞,现在她有了。街道上一个路人都没有,偶有车飞驰而去。路过银行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叫她。听不真切,四处张望的时候,看到了自动取款机柜门内,阿生的影子。
她推门进去,他手里拿着卡,笑的很不自然。她没好气的问:“叫我干啥。”
“我从早上开始,就站在这里插卡。昨晚我做了个梦,有人转错了钱,我卡里一下多了二十多万。”
“你确定是昨晚做的梦?不是白日做梦?”
“我琢磨着,要是多二十多万,我说话可能就更有底气一点了。可是你看,就这三万多块,是我全部的家当。你帮我拿着呗?”
“我干嘛帮你拿着,你人干嘛去?”
“我寻思让你给我看家,当包租婆,我去办个签证,去澳门或者柬埔寨,那边赌业达发。兴许能发财。”
“哄人赌博是断子绝孙的事儿,你缺心眼吧。”她狠狠踢他一脚。
“我说着玩的。”他跳起来。“我学个手艺,或找个班上,就是日子会真的很苦啊。”
她不说话。
他局促起来,你还要去找那个老头么?
“你是不是怕我像小叶妈妈那样,为了物质坚持不到最后。”
“嗯。”
“那你又在这里等我干嘛?”
“小叶说,哆啦A梦那块糖是你最后选给我的,你说哆啦A梦有时光机,什么都可以有。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看的起我。我知道今天错过了,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她的手机响了,老周的名字一闪一闪的。她挂断了,再响,她还是没接。他在旁边说:要不你和他解释下。
她横了他一眼:解释什么,他根本不会打第三遍电话,因为他知道转头就能找着一个比我便宜比我年轻的。
她扯过他的口袋,翻出那颗棒棒糖,想打开,他在旁边忙抢,这是我的。
她说我尝一尝是不是真的甜。
雨越下越大了。
是雨把她留下来的,她想。
有首歌不是这么唱么:我怀念有一年的夏天,一场大雨把你留在我身边,你说如果雨一直下到明天,我们就相守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