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叶陪张镇希去4S店修车,回来时搭公交,两个空位置在车头和车尾。张镇希不肯去坐,非要站在叶叶身边。
她的小坤包放在腿上,两只手搭在包上,张镇希的敏感部位在她手背上磨蹭,随着车子摇晃,慢慢起了反应。
叶叶假装不知道,看他到底能有多坏。
又磨蹭了一会儿,叶叶忽然感觉到它一跳。抬头看他,他拽着拉杆看窗外,一脸若无其事。可是那里,又一跳。
叶叶忍俊不禁。到站了,她一把挽住他的胳膊下车。
“它居然会动!”
“厉害吧。”
“是你控制的还是它自己在动?”
“它听我指挥。”
“你真恶心。”叶叶打他。
张镇希侧过身来旁若无人的在叶叶脸上亲了一下。
这一站有一家快捷酒店,经济实惠;楼下是美食城,吃的应有尽有还有街可逛。
婚外恋一年,这是他们的老根据地。其实他们不太愿意把这个人称为婚外恋,两人是高中同学,在一次升旗仪式上一见钟情,谈了三年恋爱没上床。
去年吃饭时无意中碰到,双方都刚为人父母,他们轰轰烈烈的,重新相爱了。
一进房间他们就如饥似渴地吻在一起,张镇希把她的手拉下去。
叶叶说“动,”又说:“停!”再命令:“动!”然后她笑倒在床上。“真高级。”她把他拽过来研究它。
青色的血管涨起来,充满怒气,全是褶皱的皮肤在暗处蠕动,似乎马上会孵化出一只小恐龙。
“你没见过吗?”张镇希被她浓厚的兴趣弄得不好意思。
“都说了我只有过两个男人。”
“那你从来没这样看过他的吗?”他无聊得浅薄,充满嫉妒,刨根问底。
叶叶一下子兴致索然,放弃了研究,倒到一边。张镇希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不爱她老公,他们之间一丁点甜蜜感都没有。张镇希翻身搂住她:“叶叶,你没有想过离婚吗?咱们一起离婚吧?”
这是叶叶第一次郑重考虑离婚。
以前不是没想过,但总觉得应该顺其自然,毕竟现状对她和张镇希来说都好,不用分财产,不惊动家人,不会伤害孩子,不用面临重组的种种问题。
但是现在张镇希提出来了,她的眼睛水光盈盈的亮起来。
女人比自己想象的更勇敢,更渴望动荡。
张镇希把什么都规划得挺好——双方的孩子,各自争取,他估计抢不过妻子,那么就把家产都给她;叶叶一无所有只带着孩子离婚也没关系,张镇希妈妈那儿有套房子,离叶叶上班的地方近,两人先在那边将就着住;两个孩子他妈可以帮忙带,如果他的孩子没有争取过来,只让他妈帮带她的孩子呢,老人估计会有些不情愿,但是只要叶叶还愿意给他生孩子,他妈肯定还是会帮着拉扯她的孩子……
他妈家装了地暖,这是很棒的设施,她每天下了班脱掉高跟鞋,可以光着脚在地上走,很舒服……生活的细节说起来都很啰嗦,爱意却都在这些周全的啰嗦里。
“你要是不敢,就等我先离开。”吃完宵夜,张镇希把叶叶送到楼下,抱着她不肯撒手。
“我有什么不敢。”
“到时候我们一无所有,天天挤公交。”
“谁也别嫌弃谁。”叶叶笑着打断他。
张镇希把她柔软的脑瓜搬过来,狠狠亲了一下。
他从来没有这样深爱过一个人,当时因为一件小事赌气分手,后来他遇见现在的老婆,算是退而求其次结了婚。
除了强势,他老婆娟子挑不出什么错,在单位是小中层,在家里经营吃穿就像经营艺术,她家教良好,懂得忍耐,让外人永远没有笑话看。
有这样的老婆,张镇希对别的女人没什么兴趣。看着身边人都在出轨,个个饥不择食的样子,他总是想,这个世界上如果一个女人能让他出轨那只有叶叶。
一个人灵魂的欲望就是他命运的先知。最寡淡的日子里,他和叶叶重逢。
叶叶和娟子是完全相反的两种女人。她简单,天真,敏锐,独特。她说话做事不会太照顾别人的想法,但就是引人入胜。
张镇希总想不起娟子的样子,脑海里她永远在做家务、写PPT、穿着职业套装一脸疲倦地进门。想起叶叶就不一样了,她笑,皱鼻子,扎头发,眼眸清亮,嘴唇有珊瑚的光泽。
叶叶还有太多可供他在夜里熨想的细节。比如她认真地问:“喂,射精是什么感觉?”
娟子才不会这么问,她对这些没兴趣。明天开会她用什么发言稿,下雨了衣服收没收,超市里电器打折,哪个都比这些重要。
有一次叶叶说:“为什么每个国家的语言都不一样,叫床声却一样?”
还有一次她说:“我家的狗居然会看人脸色,我发火之后它跑过来讨好地仰着脸看着我。咦,它是怎么知道人的这个部位是脸,而不误认为屁股是脸呢?”
她无穷无尽的问题他没有一样能回答上来。它们组成了一个让他好笑、狂热、又怜爱的女人,在他黯淡的生活里她发着光。
张镇希下定决心跟娟子摊牌。
娟子已经睡下了。张镇希脱裤子时故意用力掷到床头柜上,让皮带扣撞出一声响。娟子挪了一下身子。
“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嗯。”
“能跟你说点事吗?”
“明天再说吧。”
但是张镇希害怕睡一夜之后发现保持原样也没什么不好。
“还是现在说吧,”他掷地有声:“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也知道你一心一意为这个家,孩子也还小,可是……”
娟子的呼吸轻了,表示她在听。
“娟子,对不起。”
他并不想对不起她,他力不从心。
“她是谁?”娟子坐起来,把台灯拧到最亮,把灯罩一掰,照着他,威严地问。
张镇希慌不择路:“你先答应我不要去伤害她,我就告诉你是谁……”
“你说。”
“你先答应我。”
娟子闭了一下眼睛,深吸一口气,语气不变又重复一遍:“你说。”
张镇希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自己的气场被老婆罩住了似的,永远赢不了,他有点郁闷地拽住被子:“睡觉吧,明天再说。”
“睡觉?!”娟子大叫起来:“你还想睡觉?!”她走下床,叭叭叭把所有的灯都摁亮:“到客厅来说!”
张镇希更加害怕。他从来没见过娟子这样。一个平日波澜不惊的女人发起大招来会如何?她蕴含着巨大能量,就像少林寺扫地的老大爷一样平时只是安于扫地,一旦他不想扫地,毁灭宇宙也是有可能的。
他趿着拖鞋跟到客厅来。娟子盯着他厉声问:“是不是叶叶?”
张镇希不寒而栗。可怕的女人。
叶叶是娟子唯一的劲敌,她早就听说过这个人,也早就发现他的不对头,但她知道追究只能让事态恶化,不如静待命运呼之欲出。
“你怎么猜到的?”张镇希承认了。
“你们说好了一起离婚?”娟子的声音很大但是透着冷静。她在快速思考对策,必须离吗?她不甘心。
张镇希过了好大一会儿,说:“是的。我和她一起离。”
在娟子的逼问下他承认了一些片段。娟子的心被蛰出血来,她没有哭,没有闹,也没有大义凛然的成全。她命令道:“你到书房去睡,我考虑好后明天早上答复你。”
叶叶收到张镇希的短消息时,刚刚起床。
手机上显示:“我跟她坦白了。”
叶叶还是有点激动的,这年头婚外恋的多,离婚的也多,主动为了婚外的女人离婚的,却不多。
“她怎么说?”
“她说想和你谈谈,我们四个人。”
叶叶愣了一下,哪四个?两对夫妻?就算她答应,老公宋志可不一定答应。男人还能坐下来谈?不砍死张镇希就算客气的。
但是想去想来这好像也是最成熟的处理方式。
首先两个受害者可以试探对方是不是真的会离婚,然后他们再考虑要不要保全家庭。如果保不全,那就好说好散,怎么分财产都在台面上讲清楚,以后自己的孩子跟情敌打交道的时间还多着呢,婚姻破碎了也没必要撕逼撕得满天飞。
这也是对受害方的尊重。
于是叶叶回复他:“好,那我也去坦白。”
反正男女要平等嘛,他昨晚经历了暴风骤雨,她得对得起他。
于是叶叶等宋志上完厕所回来,嗫嚅道:“宋志啊,有个人想和你谈点事情。”
“谁啊?”
“一个女的,呃,我前男朋友的……老婆……”
宋志从衣柜里取衣服的动作停滞下来,转脸狐疑地看着她,半开玩笑地问:“她跟我谈什么?你跟她老公干什么不光彩的事儿了?”
叶叶这边没声音。
宋志顿了顿,一把将衣服从衣架上拽下来,用很大力气穿上,使劲扯抻抖。“我知道了。”他一语双关的说。
然后他换裤子,换鞋,噗嗦作响。临走之前,他扶着门,刚才的强劲有力全部虚弱下去,他尽力用正常的口吻问:“是不是你读高中时那个初恋?约的什么时候?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们说好一起离婚。”叶叶觉得对不起他,一句话说完,自己已软成一滩形骸。
见面约在一家棋牌室一楼的简餐厅,既不会让双方想到两人约会很浪漫而引发尴尬,又没有很多客人,适合谈丑事。
娟子打扮得明艳动人,宋志也气宇轩昂,倒是张镇希和叶叶俩灰头土脸的。
坐定后,娟子拍了拍手套上的雪,开门见山:“我们今天来,都不是为了吵架、生气、埋怨以及指责,我希望我们的谈话,都尽量不要带个人情绪,秉着解决问题的目的开始,不管是什么结果都友好结束。”
娟子环视一周,先拿出态度:“首先我不希望我们的家庭解体。”
三个人同时看向宋志,宋志点燃一支烟,用潇洒的姿势把火机扔到桌上。他乔装的无所谓,出卖了他对耻辱的克制。
娟子接着说:“第一呢,孩子太小,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代替他的亲生母亲。第二呢,说实话,我当老大姐当惯了,也一直把张镇希当自家弟弟对待,我不能确定如果我退出,他跟叶小姐就能幸福。
第三,如果一定要打破重组,过错方必须付出代价,孩子、财产都别想碰,还得打张欠条,至少得在未来的十年翻不过身来,否则他们永远不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宋志这次接得快:“嗯。我意见差不多。”
宋志和娟子空前抱团,张镇希有点傻脸。到了该过错方表态的时候,张镇希却看着叶叶。
只一瞬间,叶叶心里有些灰败。他在他老婆面前怎么这么没气势?此时此刻,他难道不应该是拍案而起吗?难道不是据理力争拿出一辈子吃糠咽菜也以爱为大的架势吗?
可是他竟然要先看她的反应。
叶叶的目光变得清冽。都在说男女平等,男女何时能真正平等?这种时候她若表现出勇敢就会给人留下终生笑柄,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供人选择。
而且很显然,张镇希可以随时缩回去,过和和美美的小日子。而叶叶不行。她是女人。这个世界永远是这样,男人出轨只要认罪态度好,妻子多半原谅,女人出轨却很难得到原谅,丈夫即便当时忍下了这个巨大的不舒服,将来也会想尽千方百计回报给妻子。
叶叶挣扎着调动脸上的肌肉对他笑了一下。爬到她脸上的滋味太多了,那个笑,扭曲成一个描述不出的表情。
张镇希只好也配合着呲呲牙,发出猿猴才有的缺乏诚意的笑容。
事实上,这是在老婆面前一向被动的张镇希在向叶叶询问意见,也可能有他自己不曾察觉的犹疑,但被叶叶无限放大。
一对道德洼地中的男女用失败的沟通滚进埋伏。
娟子汲取了他们的弱,她的气场变得更强大。
她开始分析两个人为什么会背叛家庭,那真的是爱吗?还是人类对婚姻关系的一种反叛?接着她分析自己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间接指出每个人要求另一半十全十美也是一种苛责……
无论是从道德、从世俗、从感情、从责任、从义务、从孩子、从父母、从生活、从艺术……从所有的角度来讲,她都是最合适张镇希的人。谁说他们这种感情就不叫爱?爱本身就是一种长久的忍耐。
她精心准备了一套说辞,由于事先一点风声没放出来,张镇希直接被一棒子闷晕。
终于到了最后要表态的时候,张镇希见叶叶迟迟不说话,他吭哧出一句:“我和叶叶得再商量一下。”
娟子立刻打断他:“商量?现在你们赶紧商量好。毕竟我们出来是谈解决问题的,不是谈以后怎么忍你们。今天要么离婚给你们自由,要么你们的旧情斩立决,大家都是成年人说到做到。”
叶叶没想到娟子如此铁腕,更没想到张镇希有这么怂头巴脑。
正是因为她不理解他在怕娟子什么,才觉得自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在外寻欢。她绝望得立刻拍板:“那就都回归家庭吧。娟子我在这里也向你道歉,以后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
离开咖啡厅,两队人马都急急地走,比赛一样。
叶叶上了车,宋志半天不说话。她心里忐忑,趁红灯偷偷看他。他的头发并没有整理得一丝不苟,有一撮翘出来,暴露了他的颓气。他昨晚才从干洗店拿回来的大衣上全是倒挂的褶皱,裤子的两个膝头顶出来,好像劳累了半生,一身衣服都被他穿得精疲力竭。
到了他公司附近,他的车速慢下来,转弯后他下定决心一脚把车子刹在路边:“今天我去公司睡。”
“嗯。”婚姻被设了障,不好过。有些事情不抬到桌面上还可以矢口否认,吵两天作罢;有了这么具体的对峙,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她坦诚地对他说:“如果你咽不下这口气,就别咽了,离婚算了。”
宋志带着嘲讽:“这次又是因为谁?”
“谁也不为,早晚的结局。”
宋志凝重地打开中控锁:“我考虑考虑。”
叶叶下车后,宋志加着油门把车开走,引擎被他轰得一声巨响,发烫的尾气喷在她小腿上。
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他在迫不及待表现他的嫌恶。过了一会儿宋志发来消息:“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算是对她提出离婚的一个被动回答。
叶叶看手机看得眼睛发潮。人生兵败山倒。
此时张镇希的日子也不好过。头脑简单的代价直接粗暴,性格软弱的代价曲折缠绕,谁都逃不脱。
那一边,娟子一面开车,一面和张镇希约法三章:从此手机不能带密码锁;他必须上交所有收入,零花钱由她每个月初发给他;公证一份协议,除娟子肉体出轨之外,其他无论什么原因离婚,他都带不走家中一根草。
张镇希觉得自己在老婆面前总是跟魔症了似的任她摆布。这一次,他又莫名其妙输人输阵。想想叶叶,觉得太过意不去。自己应该给叶叶最后一个问候。
他打了一条长长的消息:叶叶,不管怎么样我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那一天学校在升旗,你像百合花一样站在队伍中央……我会永远记得公交车上你的坏笑,我的流氓……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爱的女人……其实我本来的想法是我这边离了再通知你……没想到事情却变成这样……真心希望你能幸福,宋志对你挺好的,能感觉到他很爱你……彼此珍重,永远铭记……
消息发过去却显示自己已经不是对方好友。
张镇希愣愣地看着手机。
整个事件中除了生殖器,再也没有任何受益者。
他活着,折腾,作,他爱,偷情,重选,他出门,他赚钱,他容光焕发,都是因为它,他还自以为很厉害,可以控制它。而事实上它就像一个长子,他为它牺牲了一切,到头来它只做它想做的事,爽完了留下无尽烦恼给主人善后。
这又是多少人生活最可怕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