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打来电话的时候,刘广正在菜市场跟鱼贩子为那一块钱讨价还价。
在嘈杂的人声中,他听清儿子说考上了某重点大学,乐得恨不得对全市场的人吼一声“我儿上重点啦”。
挂断电话,他一高兴将手中的黑鱼换成了最大的那条,寻思着晚上给儿子做他最爱吃的糖醋鱼。
刷微信付款的时候,他无意中扫到王丽发来的一条信息,顿时愣住了,那是一张怀孕证明。
刘广丧偶多年,他怕儿子刘乐文受委屈,一直没再婚的想法。
直到刘乐文上高中,同事劝刘广找个老伴,以后儿子不在身边,他遇到头疼脑热的时候,还有人端茶递水。
刘广在一家大型超市做部门经理,王丽是他的同事。
她主动追的他,一年多前俩人在一起。
刘乐文快要收到录取通知书时,刘广才对他说想跟王丽结婚。
得知王丽不到40岁,刘乐文沉默许久,就在刘广以为他不同意时,他才说:“结婚可以,别再弄个小的出来不然很奇怪。”
“臭小子。”刘广暗松口气,拍着他的肩笑骂,“放心,我就你这一个儿子。”
他敢对刘乐文保证不会再有小的,是因为刘广知道自己有死精症。
现在王丽发来的这个怀孕证明,他懵了,难道她跟别人好了,找他当背锅侠?
这念头刚冒出来刘广就否决了,跟王丽工作这几年,她的为人他也了解。俩人好后,她跟别的男人连玩笑都不开。
刘广想起当年,他死精诊断证明是陈云拿回来的,难道她骗了他15年?
刘乐文不是刘广的亲生子,这是他和陈云共同的秘密。
20年前,刘广和陈云在一个工厂上班,他为人热情,经常在工作中帮助陈云和其他同事,她对他印象不错。
其实刘广一直喜欢陈云,在得知她有男友后,便将心思隐藏起来。
半年后,刘广发现她上班时神情恍惚,打听后知道她被男友甩了。
刘广怕陈云出事,下班后就偷偷跟着她。
那天,他跟到江边发现陈云要跳江自杀,刘广冲上去救了他。
那时的陈云正是最彷徨、无助的时候,得知他一直跟着她,感动下说出她未婚先孕,被男友抛弃的事。
她想打胎,谁知医生说她对药物过敏,有凝血功能障碍不能流产,万念俱灰下,她产生自杀念头。
刘广看着陈云,紧张不安地说出一直暗恋她,却因家贫不敢表白,如果她不嫌弃就处处,她若愿意俩人就结婚。
他说喜欢陈云,也会将她肚子的娃当亲骨肉。
陈云怀孕三个月的时候,俩人结婚。
刘乐文出生后,刘广对外说是早产。
刘广的父母说帮他们带孩子,让刘广把孩子送回去,他不仅没同意,还坚持大儿子他们自己带,以后生个小的再送回去。
直到刘乐文五岁,陈云也没怀上二胎。
刘广看陈云为了生孩子,成天找各种偏方喝,不由担心她的身体。
他想起当初陈云生孩子时难产,就提议俩人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他想着若她检查出来身体有问题,就给父母说是他工作时出了意外,导致不能再有孩子。
俩人到医院检查完,医生说第二天来取结果。
检查报告是陈云拿回来的,医生说刘广死精症无法生育。
本做好替陈云顶包准备的刘广,得知他有问题时,人一下没了精气神,心神恍惚下,工作的时候差点出意外。
陈云心疼他,主动对公婆说生刘乐文的时候,伤了身体无法生育,刘广也在一旁说,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儿子知足了。
公婆虽不满,但也没说什么。
陈云在公婆面前,维护了刘广的面子,他加倍地对她们母子俩好。
现在想来,若王丽没有骗他,那就是陈云生产时伤了身子,不能生是真的。
这样想着,刘广拎着鱼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
刘广心烦意乱的回到家,像往常一样清理鱼,准备将鱼肉片下来时,手顿了一下。
刘乐文喜欢吃鱼却怕吐鱼刺,刘广每次都是买虽然贵、但刺少的黑鱼,鱼肉片下来切成条再包裹上面糊一炸,用番茄调的汁一浇酸甜可口。
刘广喜欢吃红烧鱼,但每次都是刘乐文吃糖醋鱼肉,而他自己将肉不多的鱼排红烧一下,解解馋。
他对刘文乐这么好,而陈云却隐瞒不能生的真相,骗他这么多年?
有没有亲生骨肉,刘广不介意,但像傻子一样被陈云骗这么久,他越想越气,手中的刀对着案板上的鱼唰唰挥舞着。
晚上刘乐文回来到饭桌前脸一下垮掉,不满地看着刘广:“爸,我喜欢吃糖醋鱼,你怎么整条做成红烧的?不知道我怕卡刺。”
“你想、你想,你想过我想没?”刘广眼睛一瞪,怒道,“我最爱吃的是红烧鱼,每次为了你都做成糖醋的,今天老子就是想吃红烧鱼。”
刘广边说边夹起最细嫩的鱼肚吃起来,鱼肉进口他才发现是比平常吃的鱼排好吃。
“不是说好庆祝我考上大学?”刘乐文见他发火,认怂瘪瘪嘴,“爸,你干嘛这么凶,有人惹你让你不开心?”
刘广啪的一下将手中的筷子拍在桌上,指着他鼻子骂:“就不盼我点好,什么叫不开心的事?你考上大学我不开心?你王姨怀孕我不开心?”
那天晚上,父子俩大吵一架。
刘广一气之下将饭桌掀了,摔门出去。
刘广带着怒气到了王丽那,张嘴就问孩子是他的?
王丽一听这话气的脸都红了,吼他就算不想要这个孩子,也不能这样侮辱她。
她气恼得说要将孩子打掉,说完打开手机,在妇幼医院app上预约。
刘广心一紧,怕了。
连忙走过去紧紧搂住她,不停地说信她,要这个孩子。
第二天,刘广下班回家看着默不作声的刘乐文,压抑住想骂他的冲动,递给他一张卡:“开学就不送你了,我要照顾你王姨,学费和生活费都在这张卡里。”
看着刘乐文低头闷声接过卡,也不说话,刘广心里暗骂白眼狼。
刘广与王丽很快领了结婚证。
他将刘乐文的房子改成婴儿房,三室二厅的房子,原本可以不动他的房间,但随着王丽肚子越来越大,刘广想起陈云,气就不打一处来。
来年春天,王丽生了个儿子。
老来得子又是亲骨肉,刘广开心得成天发朋友圈晒娃。
这天他发圈说给孩子起名叫刘擎,寓意刘家靠他托起来,刘乐文看到给他那条朋友圈点了个赞,刘广才想起好久没跟大儿子联系了。
眼看就要到七月,刘广给刘乐文打电话让他暑假不要回来了,家里多个婴儿顾不上他。
没想到,刘乐文在七月底没打招呼就回来了。
刘广看到刘乐文站在婴儿房前愣了半天,他等着刘文乐找自己争执,这样就可以好好修理这个臭小子,以泄对陈云的愤恨。
他没想到他一拳打在棉花上,刘文乐回来看到自己的东西都在杂物间,居然不吵不闹,只是默默地进去,将陈云的照片找出来放在背包里。
刘广看到刘乐文从背包里掏出给弟弟买了礼物,并将他小心地抱起来。
刘乐文边哄着弟弟,边说小时候父亲对他好,现在他也会对弟弟好。
刘广心里有些内疚,毕竟当年的事跟刘乐文无关。
但转念一想,陈云也是为了刘乐文才骗自己,刘广看他又有些不顺眼。
这时,刘广听到小儿子轻声哭起来,他一把将孩子抱过来哄。
小儿子不哭后,刘广抬头看到直盯着他瞧的刘乐文,忍不住轻斥:“不是让你别回来了?怎么这么不听话。”
刘乐文没有辩解,只是苦笑道:“明天早上就走。”
第二天,见刘乐文一大早就准备走,刘广没好气地说:“你弟还小,用钱的地方多,你暑假找个短工打打,别一天到晚想着啃老。”
他话音刚落,刘乐文走到餐桌前,从背包掏出纸和笔刷刷写了起来,写完开门离开。
刘广拿起桌上的纸一看,上面写着今刘乐文欠父亲刘广五万,毕业后分期还款。
他的心像被谁狠狠地拧了一把,酸痛。
刘广板着脸,在阳台上望着刘乐文远走的背影,内心百感交集,进屋后,他将桌上的欠条撕碎,扔进垃圾桶。
没多久,有人说在火锅店看到打短工的刘乐文。
开学后,有人说学校附近看到刘乐文在摆地摊,还有人听自家孩子说刘乐文在男生宿舍卖袜子、啤酒。
大家都夸刘广教子有方,家里条件不错,大儿子还勤工俭学。
刘乐文大学毕业后,刘广本想托人帮他找份工作,却得知他和同学自己创业。
不到一年时间,刘乐文就在微信上给刘广转了五万,说是还欠的学费。
刘广没有确认,一方面觉得收了会让刘乐文觉得父子之间的债两清;另一方面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听别人说他在外吃苦,心里不忍。
他将五万退回,想了想回复就当你以后结婚费用。
看到刘乐文发来一个傻掉的表情,刘广乐了。
他有一张专门为刘乐文结婚存的银行卡,本打算拿出一部分给小儿子,现在决定还是全部留给刘乐文。
过年的时候,刘乐文带女友张露回家见刘广。
刘广好久没见到刘乐文,本有些想他。
但当他看到大儿子事业有成,马上就要娶妻生子;再看看在客厅独自玩的小儿子,恨意涌上心头。
刘广面上不显,心里暗恨若不是陈云骗他,亲生儿子也不会与自己相差这么大的年龄,每次去幼儿园接小儿子,别人都以为父子俩是爷孙。
要不是王丽主动和他好,他的香火差点就因为陈云的谎言给断了!
若是陈云在上头看着,该笑他这个傻瓜白白把下半生赔给她儿子了吧!他偏不让她如愿!
哪怕是说谎也要让刘乐文不能顺利结婚,陈云不就骗了他大半辈子?
“张露啊!”刘广笑得一脸慈祥,“乐文有次体检,查出来有死精症不能生育,怕他压力过大我没告诉他。但你们现在要结婚,我得给你说说,不然成骗婚了。”
看着刘乐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睛发直地看着自己,刘广心头有种报复陈云的快感。
张露很快反应过来,看着刘广一脸真诚:“叔,乐文没给您说?我输卵管堵塞,生不了孩子。”
刘广刚刚报复后的爽感立刻消散,一脸震惊地看向刘乐文确认她说的是否真的。
得到肯定答案,刘广当场怒了:“这怎么行,她不能生育,你以后就没自己的孩子。”
“爸,我们俩这样不是很搭?” 刘乐文像想明白一样,有种轻松感,“我死精,她输卵管堵塞,谁也不嫌弃谁。”
一宿没有睡好的刘广,脑子里想着两个小人,一个叫他去劝告刘乐文,和张露断绝关系;另一个叫嚣着,这一切都是陈云的报应。
第二天,他还是找机会对刘乐文说:“这几年咱父子俩是生分了,但我不想你以后没有自己亲生骨肉而后悔,趁着你们还没有结婚,分手吧。”
刘乐文眼神很复杂地看他一眼,拒绝了。
刘广怒了说他不会参加刘乐文的婚礼,并且不会出一分钱。
两人谈完,刘乐文带张露走了。
几个月后他发来微信两人结婚的照片,小两口再也没有回那个家。
刘广内心还是牵挂着刘乐文,每到过年刘广都在心里狠狠骂着白眼狼,过年也不回来。
他更加宠爱小儿子,刘广天天都亲自接送。
小儿子上小学二年级时,有人在得知他们是父子后,说孩子长得不像他。
最初听到这话,他当一笑话,听的次数多了,又是不同的人说,刘广忍不住观察起小儿子。
那小眼睛像王丽,但俩人都没有招风耳,刘广越看越感觉小儿子与自己没有相像点。
他偷偷拿了小儿子的头发去做亲子鉴定,并去医院检查了身体。
拿到检查结果,刘广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小儿子不是他的,而他确实不育。
回到家他将亲子鉴定结果摆在王丽面前,问她怎么回事。
王丽将鉴定结果反复看好几遍,才哭着说前夫得知她离婚不久,就跟刘广好了。
前夫非说她婚前出轨,逼她拿钱,她不给就被他强奸了。
刘广气得不行,骂她事后不会吃避孕药,非要等有孩子让他当背锅侠。
王丽憋了半天才说,跟前夫结婚三年一直没有孩子,她没想到那一次就怀孕了,她真以为是刘广的孩子。
刘广想起这些年对陈云的恨,他对刘乐文做的一切,悔恨不已。
一怒之下,他不顾王丽的哭求,让她将小儿子带走,并要跟她离婚。
刘广将家里的锁换了,请了年假,他突然觉得活着没意思。
大儿子不是他的,以为小儿子是亲骨肉把大儿子给伤了,现在刘乐文连家都不回。
当初他觉得刘乐文不回家更好,家产以后都是小儿子的,谁成想却是一场空,大儿子还让他活活给作没了。
刘广天天对着陈云的遗像说,对不起她们母子。
这天,他正对着陈云的照片唠着过往,突然听到门外刘乐文的声音,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直到他打开门看到活生生的大儿子时,整个人愣住了。
刘乐文拎着手里的袋子直奔向厨房,说要给刘广露一手。
刘广看着熟练地刮鱼鳞、切花刀的刘乐文,心里百感交加。
他见刘乐文要做红烧鱼,忙拦住:“你爱吃糖醋鱼。”
“爸,以前我不懂事老是顾自己。”刘乐文一脸真诚,“我这次专门给您做次红烧鱼,您尝尝。”
看着色泽鲜亮、造型不错的红烧鱼,刘广拿起筷子一口接一口吃着,味道正宗绝不是烧一、两次就能做出来的。
刘广想起之前那样对刘乐文,而他不仅不怨,还一直包容自己,刘广硬忍着不让眼眶的泪水流下来。
刘广听到刘乐文说这次回来,是接他过去小住,本想拒绝。
刘乐文却说:“您不想见见大孙女?”
刘广吓了一跳忙问张露不是不能生?
刘乐文告诉他,原来那天张露听了刘广的话,真的认为刘乐文有问题,因为爱他才说她也不能生。
刘广想起陈云告诉他,医生说他死精后,又急忙说她身体也有问题。
现在想想,陈云要真伤了身体,当初生下刘乐文就会知道,她却一直积极备孕,说想给他生个孩子,不论男女。
刘广看着一脸期待的刘乐文,再也忍不住,想说出实情:“孩子,我不是你爸,我……”
“爸,事都过去了。”刘乐文截住他的话,“走吧,去您儿子家看看。”
刘广看到孙女那一刻就喜欢上了,她长得像陈云。
小姑娘带他把家里转了一遍,刘乐文家两室两厅,给刘广安排的房间一看就是按他的喜好布置的。
刘广想到当年,他将刘乐文的房间故意改成婴儿房,心里就难受,眼眶瞬间红了。
孙女抬头望着他:“爷爷,你不喜欢这房间吗?我爸爸带着我和妈妈专门给您布置的。”
刘广蹲下身,看着小姑娘期待的眼神:“喜欢,爷爷喜欢。”
在旁边的刘乐文听到,立即说:“爸,这可是您说的,以后就跟我们一起住了。”
望着一脸善意的儿媳、盼他留下的儿子和小孙女。
刘广明白要不是刘乐文从中周旋,儿媳不会释放善意,从未见过面的小孙女,也不会对他这么亲。
刘广点头同意住下,不过他知道自己最终还是要回去。
自从小儿子跟王丽离开后,不停给刘广发短信,说想他了。
刘乐文一家对他的态度,让刘广也想开了。
住了一段时间,刘广跟刘乐文深谈了一次。
他说想跟王丽继续过下去,王丽跟他婚后这么多年,对他也不错,不如就跟她搭伙过日子。
既然这辈子他没有亲骨肉的命,小儿子就当抱养的孩子。
刘乐文尊重他的想法,并说弟弟长大若不孝顺他,刘广还有他这个亲儿子在。
刘广笑着拍着他的肩说:“对,我还有你这个亲儿子。”
他不知道的是,刘乐文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世。
刘乐文一早就知道,王丽的孩子不是刘广的。
母亲陈云离世前给他留了本日记,日记里写了他的身世、也写了刘广的身体状况。
刘乐文最初知道自己的身世时很吃惊,从小到大刘广都很宠他,那时,他就暗自在心里发誓,要对刘广好。
当他得知王丽不到40岁时,刘乐文觉得她肯定会想要自己的孩子。
刘乐文故意提出不让刘广再生孩子,是想以后他们结婚一直没孩子,哪怕让王丽怪他自私,也不要让她嫌弃刘广没有生育能力。
王丽怀孕的事,让他很吃惊。
署假刘乐文拿到刘广和孩子的头发,去做亲子鉴定。
得知真相后他本想揭穿真相,但看到刘广抱着弟弟时开心模样,他不忍捅破父亲的快乐。
刘乐文愿意将真相永远藏起来,哪怕受委屈也想成全父亲的快乐。
现在真相揭开,刘乐文尊重他的想法,并用行动告诉刘广,日后会养他的老,让他无后顾之忧。
他始终记得母亲说的那句,养育之恩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