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乔叶被苏筱气得脸色发青手脚发抖。
半小时前,乔叶循例进行最后一次巡场,从一楼返回时,看到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她大半年没见面的堂姐苏筱,苏筱臂弯里还挎着个男人的手臂。
电梯到头,前面俩人拐了个弯,继续晃悠,苏筱依偎着男人,好像整个身子都要挂过去一样。
乔叶紧走几步,到了苏筱面前,转身一看,惊的她手里捧着的一沓文件都哗啦啦掉在地上——苏筱手里挽着的那个男人,竟然是她的初恋男友,席远!
听到动静,苏筱和乔叶来了个面对面,有一瞬间的紧张,很快她就又恢复了镇静,她身旁的席远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乔叶,脸上似乎有戏谑的表情。
一瞬间,乔叶的脑子就嗡嗡直响,像飞进了无数的小虫子,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乔叶上前把苏筱拉到一边。
“你怎么和他在一起?”乔叶压着声音问。
“我怎么就不能和他在一起了,男未婚女未嫁,谈恋爱不是很正常?”苏筱抠着新做的指甲,站回到席远身边。
乔叶继续低声:“你跟谁谈恋爱都行,就是不能跟他,你难道不知道,他……”
不等乔叶说完,苏筱抢白道:“我知道他是你初恋,但你们不是分开很久了吗,你不是嫌弃他穷,嫌弃他挣不来大钱吗……”
苏筱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周围专柜的售货员都来看,乔叶就在那一束束探询的目光里,震惊不已。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乔叶脸都涨红了,指着席远说当年是他先出轨,自己才选择分手的,席远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问乔叶有没有证据。
已经过去五六年的事情,乔叶手机都换两个了,当年的截图早就不知所踪,哪还有什么劳什子证据。
见乔叶哑口无言,苏筱更加笃定,就像席远跟他说的那样,乔叶是因为嫌弃他穷才分手的,而且当年分手后,乔叶确实很快又交往了一个富二代,这似乎更加佐证了席远的话。
当着一堆同事,乔叶被苏筱毫不留情地嘲笑。
“妹,你打小就比我聪明,怎么就没看出来席远是支潜力股呢?现在他一年光到手的年薪就几十万呢。”
苏筱话里的不屑和讥讽让乔叶犹如芒刺在背,她瞪了苏筱一眼,飞速奔回了自己办公室。
乔叶弄不懂,别人家的姐妹都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她这个堂姐怎么就非要以让她难堪为乐?
乔叶比苏筱晚出生两年,俩人的爸爸是亲兄弟,结婚一前一后,婚后的住处也是门对门,可兄弟俩的脾气秉性却大相径庭。
乔叶爸年纪小些,却更加稳重,苏筱爸光长年纪不长脑子,干什么事都没长性。
刚结婚的那两年,苏筱妈家里家外一手抓,把破败的老房子翻出花样,还督促苏筱爸去考了卡车驾照,贷款买了辆大车跑运输。
生了苏筱后,他们家的经济条件节节高,那是最好的几年时光,一大家从老到小,全都和乐融融,日子过得特别舒心。
没想到,兜里的钱多起来后,苏筱爸就故态复萌。
起先是出工干活的日子少了,再后来三天两头地和结婚前的狐朋狗友喝酒,有一回喝醉了,回家的路上一头栽进河里,要不是过路人把他捞上来,恐怕命就交代出去了。
苏筱爸妈开始频繁吵架,吵得狠了会动手,有时候苏筱还会遭殃。
作为妹妹的乔叶心里特别难受,变着法地找借口,在苏筱爸妈彼此怒骂大打出手时,把苏筱带到自己家里,和她同吃同住同睡。
乔叶一直都记得她爸妈私下聊天说苏筱有多可怜,她不愿意看着从小玩到大的堂姐生活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乔叶发现苏筱从性格到品性都起了变化。
从前一大家聚在一起吃饭时,苏筱总是叽叽喳喳地忙着给大家唱歌跳舞逗乐子,可自从苏筱爸妈的争吵打闹成了家常便饭,苏筱的成绩一落千丈不说,就连以前的阳光开朗也不见了踪影。
偶尔一次的家庭聚会,苏筱会刻意坐在离乔叶很远的位置,甚至有两次,家里人找话题企图缓和苏筱爸妈之间的紧张气氛时,苏筱还摔下筷子走了。
家里所有人都说苏筱的脾气性格改变了不少,再也不是从前的样子了,就这样,俩人渐渐疏远。
乔叶读四年级那年,苏筱的家终于散了。
苏筱她爸有了外遇,和情人出行时遭遇车祸,两个人当场就没了,办完后事,苏筱妈就带着她改嫁了,还把苏筱改成和继父姓。
从那以后,苏筱妈再也没踏进过乔家的门,只有苏筱,每年会回来个一两趟,陪爷爷奶奶吃顿饭,顺便再从他们手上抠点钱走。
也是从那之后,乔叶觉得苏筱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大改变,用针尖对麦芒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这些年来,苏筱什么都要和乔叶比,比成绩,比穿戴,样样都想压乔叶一头,就连乔叶当初偷偷摸摸和席远暧昧时,苏筱都忙不迭地也找了个男朋友。
原本乔叶以为苏筱只是因为父亲去世,在继父家里寄人篱下产生心理落差,所以才对她处处针对,可乔叶没想到,苏筱竟然扭脸和席远走到了一起。
不管席远的人品如何,姐妹俩这样的关系也都会尴尬,更何况席远是那么的差劲。
乔叶只觉得肝疼,还隐隐担心着苏筱。
商场事件后,乔叶每天上班都觉得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气了半个多月,可还是觉得应该再找苏筱好好谈谈。
苏筱施施然赴约。
“姐,我现在是平心静气跟你好好说,席远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苏筱跷着二郎腿坐在乔叶对面,眼神戏谑:“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我离开他,该不会是你自己后悔当年不要他了吧?”
乔叶身子一滞,当年的真相堵在喉咙口。
“妹,不是我说你,你丢掉的人,我好好收着,这已经落了下风了,你不能因为看到席远现在小有成就就来我的生活里捣乱啊……”
苏筱涂得猩红的嘴唇一开一合,乔叶看着她,五脏六腑都生出挫败感。
这样的苏筱,她再多说什么,也都是无用的。
那一瞬间,乔叶忽然就释然了,苏筱快三十岁了,应该为自己做过的一切决定负责,既然她想以此来获得在自己面前的优越感,那为什么不成全她呢?
想到这里,乔叶竟然冷静了下来。
姐妹俩到底还是把那顿饭吃完了。
席间,苏筱无数次明里暗里地说席远给她买了这个,又给她添了那个,还有意无意地问乔叶,打算什么时候和富二代结婚。
其实那时,乔叶已经和男友分手一年多了,春节一大家吃饭的时候,乔叶就向她催婚的父母通报过这件事,当时列席的苏筱,不会没听到这件事。
只是现在苏筱自以为得了席远这个好男人,可以在乔叶面前好好扬眉吐气一次罢了。
乔叶嘴角微翘,心里在叹气。
有人要作践自己,她也不好拦着不是。
后来很长一段日子,乔叶都没再去想苏筱的事情。
一来年关将近,商场各种活动都要搞起来,乔叶每天都忙的恨不得生出四只手来,实在没精力去管不识好歹的人。
二来,乔叶也想通了,自从苏筱改姓后,和他们的关系越来越疏远,无论是亲戚也好,朋友也罢,关系都是要双方去维持的,她努力了这么些年,企图感化这渐行渐远的血亲,苏筱却变本加厉地想要把她踩在脚下,这说明苏筱再也不是那个小时候和她一起哭一起笑的姐姐了,她何必再热脸贴冷屁呢。
可乔叶没想到,就在她说服了自己放弃和苏筱缓和关系的奢望后,苏筱却主动找上了门。
那时已经进了腊月门,离春节还剩二十天,苏筱直接找到商场里,模样把乔叶吓了一跳。
原本每次出现在乔叶面前都穿戴光鲜妆容精致的苏筱,那天憔悴得让人心疼,一张脸枯瘦蜡黄,眼底是一大圈乌青,长发随便扎了个马尾,挂在脑后一晃一晃的,就连眼神,也不像从前那样咄咄逼人了。
乔叶把苏筱带到办公室,还没等她问,苏筱就捂着脸大哭:“妹,我死定了。”
随之而来的倾诉,扯的乔叶五脏六腑都揪在一起。
和席远在一起的这大半年时间,苏筱其实一直都在用自己的存款贴补他,两个月前,苏筱检查出怀孕,提出要和席远结婚,席远一边答应,一边拖延时间。
“上个礼拜,他突然消失了,我怎么都找不到,这几天我每天都接到很多催款电话,都是他刷的我信用卡没还上,还有威胁我的电话,我实在受不了了。”
苏筱哭哭啼啼把事情说了个彻底,简单概括就是席远滥赌好色,拿着她的钱去潇洒撩妹,而她,被骗财骗色,如今还面临被银行起诉的风险。
更可怕的是,苏筱已经怀孕四个多月。
乔叶口干舌燥,咕咚咕咚灌了两大杯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想骂苏筱没头脑,活该被骗,她想讽刺苏筱是自找的,可话到嘴边,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到最后,乔叶只能抱着苏筱,抚着她的后背安慰:“一切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当着苏筱的面,乔叶立刻找同学托关系。
“我们找律师咨询,这件事先别让家里知道,银行那边,我这还有点,先给你应急。”
六神无主的苏筱捧着水杯,只晓得点头,掉眼泪。
在律师的帮助下,乔叶找出了席远的踪迹,他躲在河北,活得逍遥自在。
安顿好苏筱后,乔叶死说活说地跟领导请了两天假,带上律师和一个死党,去了河北,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席远堵在了小区里。
那时席远正和一个瘦高个的女生勾肩搭背,看到乔叶的时候,席远眼睛都直了,明显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他是没想到,自己躲这么远,竟然也能被翻出来。
镇定下来的席远又像之前在商场里乔叶见到的那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钱是我花的,但谈恋爱期间的共同消费,你们有什么理由让我还,而且,我现在也没钱,想还都还不起。”
乔叶气得牙根发痒,恨不得上去将席远胖揍一顿,但好在她有先见之明,任凭席远如何狡猾都好,也玩不过律师的心计。
在去河北之前,律师已经把席远的情况摸了个底朝天。
“共同消费可以不用还,但你不是,你拿着我当事人的信用卡去刷,每一笔消费都能调出监控,我当事人可以告你盗刷信用卡,”律师扔给席远两张视频截图,“另外,你可不是没钱,你名下那套房子,小是小了点,但强制执行的话,也能拿来抵债。”
席远的脸色由白变红,很快又黑下去,他看准了机会转身要跑,却被乔叶的死党一起拽回来。
“你跑了我们就找不到你了吗?你还是想想怎么解决吧,私了还是上法庭,你自己选。”乔叶叉着腰虎着脸,要不是怕被摄像头拍下来,她早上手给席远两耳光了。
当年席远出轨,她选择了好聚好散,事后还曾后悔了一阵子,怎么没给渣男一顿暴击。
如今机会又来了,她却有了忌惮,她可不能因小失大,到时候被席远捏到小辫子反告,怕是会害了苏筱。
权衡之下,席远选了私了,按照律师的要求写下欠条和还款时间,还答应把房子过户给苏筱抵债。
乔叶揣着欠条回到县城,马不停蹄地带着苏筱去了医院。
正规医院引产都需要手续,苏筱还是单身,就需要家长签字,思来想去,乔叶只能把自己妈诓到医院去,再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乔叶妈先是把两个人狠狠训了一顿,又跟医生絮叨了很久,了解引产手术的危险,最后才哆哆嗦嗦地签字。
苏筱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乔叶妈回了家去给她熬鸡汤,乔叶守在手术室门口,一看见苏筱就立刻迎了上去,把怀里捂着的红豆奶茶送到苏筱嘴边。
病房的暖气开的很足,苏筱的唇色终于从惨白恢复了一点血色。
“妹,对不起。”苏筱的声音很轻,但乔叶听到了。
乔叶给苏筱掖被角:“姐,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事事都想压我一头,我们是亲人啊,有什么好争的呢?”
苏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爸妈恩爱,家庭和睦,你再看看我,就那几年好日子,全让我爸妈给毁了,关键是,那时候你总叫我去你家,看到你们一家过得那么好,我就觉得你是在跟我炫耀。”
“后来我爸死了,死的那么不体面,我妈为了赌气,很快再嫁,这些年过得也不算好,每次我回爷爷奶奶家,总能想到我们两家都好的那几年,越想越拧巴。”
“再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想跟你较劲,你爸妈比我爸妈过得好,那我就要比你过得好,一代强,总要有一代弱吧,不能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我这想法很幼稚是不是?”
说着说着,苏筱的眼泪落在乔叶手上,湿答答的,把乔叶的心也濡湿了。
乔叶心头一恸,她从来不知道,苏筱的心思竟然这么重。
从前她心疼苏筱,让她和自己同吃同住同睡,后来苏筱跟了别人姓,再回来时,她在爸妈面前还是珍宝,却丝毫没有考虑到苏筱寄人篱下的情形。
她从来没有想到,她在爸妈面前的撒娇,对苏筱而言无异于凌迟,她对苏筱的示好,在苏筱看来,和施舍是一个性质。
想到这些,乔叶也泣不成声。
“姐,我也对不起。”
苏筱赶忙从床头抽了纸巾给乔叶擦眼泪。
窗外天色暗下来,乔叶走开去开灯,想了想还是要给苏筱解释:“姐,席远当年真的是出轨,我才跟他分手的,我没有非要拆散你们的意思。”
“我知道,我就是为了给你添堵才跟他在一起。”
“姐你傻不傻,傻不傻,”乔叶揪着苏筱的被角,哭得更大声了,“以后有话咱都摊开说,省的又把自己搭进去,你吓死我了。”
苏筱抹一把眼泪,朝乔叶摊开掌心。
窗外霓虹闪烁,云层驱散,月亮慢慢露出脸来,像极了她们往后清亮的人生,和闪光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