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胡倩和黄有功两年前就把离婚证领了。当时是为了买房子,买完房子懒得再去领结婚证,凑合在一起过。
其实无非是彼此都不够满意,于是把自己放在进可攻退可守的状态。
当两个人心里都抱了骑驴找马的念头,本来就不好的感情更没东西兜底儿。两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闹完了还要各自说一句,妈的婚都离了还吵什么吵。
于是决定分开过。他们跟6岁的女儿商量。女儿家娇气,一听说爸爸妈妈要分开就瘪着嘴开始哭。俩人都心疼。
加上正值孩子要上小学,黄有功上窜下跳动用所有资源把孩子弄进了市重点,也没找胡倩要钱。
慢慢地两个人都清醒了一点,觉得没必要吵架,没必要怨恨,甚至没必要烦恼。他们不过是暂时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都一心为孩子好,谁碰到点事儿对方也肯帮忙,就这么着吧。
两人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慢慢都放下了。连气都懒得生,感情正式宣告死亡。
2,
两人“出轨”差不多是同一时间里发生的。
由于早就不同床了,黄有功两夜没回来胡倩都没发现,有天早上刷牙看他电动牙刷提示没电,她才想起来前天这个电池符号也在闪。一摸,牙刷极干。她顺手给他充上电,也没打电话问他为啥不回家。她自己也忙,最近找了个姘头,姓许,是个没文化的砖厂老板。许老土稀罕她有文化,处处抬举,把她抬举得心花怒放,就上了床。许老土有家庭,屋里有个病妻,他也想离婚,父母、孩子都不答应。还好病妻不管他,只要他往家拿钱就行。所以日子也是在“假过”。
许老土不像那些油滑的奸商,把女人骗上床就跟抠鳖似的。他挺大方。前几天给胡倩了两万块钱零花钱,昨天又说胡倩老家现在建设得挺好,在县城买一套房子首付也就二十来万,想给她买一套放那儿将来能增值。
第二天晚上胡倩回来,听到卫生间有人在冲澡。家教在陪孩子认字——由于俩人都忙,请了个上门的家教,每天晚上接孩子,陪孩子到晚上9点走,一晚上两百块,费用俩人均摊。
胡倩问家教姑娘:“孩子爸回来了?”
姑娘说:“嗯,你老公在洗澡。”
胡倩心里别扭了一下。她早在床上喊别人“老公”了。
过了一会儿黄有功湿淋淋地出来,跑到胡倩卧室来翻柜子:“我那套格子的睡衣呢?”
“你不是把东西都搬到你屋了吗,怎么又上我屋来找东西?”
“可是我那套睡衣死活找不着,我最喜欢的那套。”
“鬼晓得你是落到哪个女人那儿了。”
黄有功嘿嘿笑起来:“我在你眼里魅力挺大呀。”
胡倩一脚踢开被子开始刷剧。她说:“你两天没回来了,今天晚上孩子归你哄睡觉啊。”
黄有功说,那有啥问题。
3,
许老土真的在胡倩老家给她首付了一套房子。那天晚上胡倩一高兴,在床上表现极好。许老土受宠若惊,许诺连装修的事都包给他,他认识的人几乎全是小包工头。
胡倩怕他把房子装修成特像洋气的土鳖,但转念一想,房子装好是给她爸妈住的,管他呢。
她得谢他这份儿诚心。
胡倩也开始夜不归宿。但她没跟许老土说自己是单身,她知道跟这人过不了日子,而且“偷”更能刺激他。许老土说你一夜不回去你怎么跟老公说?胡倩说早就铺垫好了说出差。许老土搂她的手臂紧了紧,一副很感动的模样。
第二天回去,黄有功说,你不回家应该打声招呼,我好早点回来。
胡倩说:“真是稀奇,你不回家时也没见你打招呼。”
黄有功说:“我是想着你天天都按时回来,所以没操孩子的心。你既然在外面有事,就应该跟我说一声,我好早点回来哄孩子睡觉。”
胡倩说:“我天天按时回来,一天不按时回来成了我的错了?”
黄有功说:“我懒得跟你抬杠。”
胡倩心想,确实也没什么杠可抬。
过了会儿,她问他:“你外头,有人了?”
黄有功嗯了一声。
“啥样的人呀?”
“这有啥好谈的。”
“谈谈嘛……”
黄有功不吭气。
胡倩问:“不懂事的小姑娘?”
“不是。”
“离婚小媳妇?”
“不是。”
胡倩哈哈大笑:“莫非是个男的不成?”
黄有功说:“她没离婚。”
“啊,你在偷人。”
“不是她不想离,是离不掉。”
黄有功说俩人认识很多年了,那女的对他一直不错,是最近才发展成那种关系。胡倩想起俩人刚结婚的时候,有个女的老给他发消息,她还为这事跟他吵过架。她问是不是那女的,他说是。
这么执着的女人,可能也确实值得他动心。
胡倩问他,那女人怎么个好法。他也说不上来,觉得最好的是那人脾气好。胡倩说,那是因为没结婚。说完就后悔了,自己评价个什么呢,轮得到她评价吗,多一句嘴都是不骄傲。
黄有功问她找的是个啥人。胡倩捡好的说了一部分,比如说男人给她钱啊,给她买房子啊,对她视若珍宝啊。就是不说男人没文化。
黄有功听完,觉得两人陷入了同样的境地,他就发表了自己的迷茫,说咱们找的人都没离婚,以后跟他们怎么弄?玩玩?混一天是一天?
胡倩也不知道。
黄有功叫她注意人身安全,别哪天被人打上门来。
由于话说得真诚,没有嘲讽的意味,也正点中胡倩的担心,她就没有怼他。她叫他也注意安全,黄有功说他心里有数。
黄有功回房睡觉去了,胡倩总觉得话还没说完,还有情绪憋在心里。她就把衣柜大大地拉开,到处翻,终于翻到了黄有功最喜欢的那套睡衣。
她把睡衣扔沙发上的时候,觉得自己心里不太好的情绪,好像一下子释放了。
4,
胡倩跟许老土约好了出去约会,黄有功也跟情妇约好了出去玩。到了当天晚上,俩人才知道都回不去家。
于是俩人都不满起来。
黄有功说:“你怎么不提前说?”
“你怎么不提前说?”她把你字说得很重。
黄有功叹了口气:“那怎么办。”
胡倩提出给家教姑娘加点钱,让她陪孩子睡几晚上。家教姑娘却不同意,说男朋友管得紧。
黄有功说:“我操。”
胡倩也想骂人。但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现在要看谁妥协。问题总得解决吧。
俩人都没有明确答复对方,各自打电话给自己的姘头。结果都获得了理解。于是晚上俩人,一齐回来了。
黄有功很无奈:“你那边既然解决了,你应该跟我说一声。”
胡倩说:“你解决了也没跟我说呀。”
又陷入僵局。他们太缺乏沟通了。当然这在情理之中,懒得沟通,也没啥可沟通的。可是这就会造成今天这种可笑的局面。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日子过成了笑话。他们只好同仇敌忾地说家教不合格,要不然换个人。黄有功说换个上年纪的女人倒是也可以,但是能不能跟孩子玩到一块儿去?这确实是个问题,中老年妇女孩子是不会喜欢的。又说现在的小年青把自己的对象看得真重,这让胡倩想到了自己和他谈恋爱的时候,也把他看得很重。她说人不到35岁不会知道自己其实是生活在垃圾堆里。黄有功没吭气,依旧是一脸茫然。
胡倩问:“你跟你那个女人说了你离婚没?”
“说了。”
“她咋说?”
“她问还住在一起,会不会上床。”
胡倩噗哧乐起来。
女人真是无聊。别人的无聊像极了她的无聊,她也问过许老土同样的问题,真是弱智极了。
“你咋回答的?”
“照实说的。”
胡倩撇撇嘴,思维开始扩散,她心想莫非那女人就不跟她自己老公睡觉?居然还关心黄有功的床事。当然她胡倩也是懒得跟黄有功上床,要想上,还不是可以上,他黄有功还不是可以大义凛然地在那女人面前撒谎。
家教走了以后,胡倩说她陪孩子睡,让黄有功去陪他的女人。黄有功说都回家了,票也退了,还陪个什么呀。
5,
孩子睡着以后,胡倩一直没睡着。过一会儿,她听到门口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然后收到黄有功的微信:“你睡着了吗?”
胡倩就穿着睡衣出来了。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各自局促,像中间坐了个隐形的人。
到了要说关键事情的时候了,胡倩心想,这样的日子,都不是他们的理想。总要有个决断。可惜的是,双方找的人,都没法开展新生活。这是他们分道扬镳的最大阻力。可是这个家,又何尝不是他们另外找人的最大阻力?由于还保持着这种不尴不尬的关系,谁也没有破釜沉舟,只是暂时地捡到篮里就当菜而已。
两个人坐了一会儿,黄有功问了一句废话:“孩子睡着了?”
“睡着了。”
黄有功又不吭气了。胡倩还等着他接下来的决断呢。看来他决断不了。那他喊她出来干什么?真是窝囊。
胡倩就先说了:“要不然咱们还是别住一块儿了吧,你看你又不是没房子。”
黄有功问:“怎么跟孩子解释呢?”
“她总要面对的。咱们总是害怕孩子伤心,就膈应着过,咱们这样会让孩子觉得,膈应着过日子是应该的。她将来什么都会知道,现在怎么解释不重要,将来怎么解释?等孩子大了,通情理了,她才真正需要站得住脚的‘解释’。”
人仿佛会在说话中间自己想通自己、想通一切。她之前没有这么明晰的思路,等说出来时,觉得自己说得真好。
当然也是有一丝沉痛在里面的,哪怕养个猫养个狗,要送人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点点不舍。
两个人半晌都没说话,他们看着茶几上孩子养的仓鼠在笼子的摩天轮里蹬蹬蹬,永远跑不出那个圆圈。
黄有功说:“其实我挺对不起你的,刚结婚的时候我发誓……”
胡倩打断他:“我没觉得。”
黄有功噤了声。他问怎么让孩子接受这件事。胡倩说既然当初那个离婚协议上写的是孩子归她,她自然会用心带好。就让黄有功隔三差五地不回家吧,慢慢孩子会适应爸爸只有周末才来陪她的生活。再往后孩子大点儿了,再解释。
黄有功想了半天,默认了这个决定。
直到此刻他们才共同认为,当初“进可攻退可守”的想法是错的,其实保持这种关系之后,进也攻不了,退也守不了;既没有回头路,也没向往新生活的冲劲儿。所以各自随便找个人混日子,混,就带着风险。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了,降低生活风险才是最重要的事。
这一场天聊了两个小时,双方都把话都得很透彻。黄有功问胡倩:“既然你男朋友……没打算离婚,你准备怎么办?”
“和他分了呗!”
“怎么分你想好了?”
胡倩说:“想甩一个人还不容易吗,天天找他借钱啊。”
黄有功笑了一笑,刚开始是真诚的觉得乐,后面收尾变成了苦笑。
“你将来正式地找男朋友,一定得对孩子好。”
“你放心吧,我知道。”
眼看已经到凌晨,两人分头去睡觉。睡也没睡好,做乱七八糟的梦。早晨起床,胡倩看到黄有功穿着他最喜欢的那套格子睡衣在卫生间刷牙。她默默退了出来,等他弄完再进去。晨光已经亮起来,她看到黄有功的行李箱已经收拾好搁在门口。她想这是看到他穿睡衣在家里的最后一个早晨了。总是要道别的,干净的道别才有干净的新生。
在短暂的感慨之后,她看了一下日历。今日夏至,宜搬迁。
已经忘记了离婚证上日期的她,觉得这是真正值得纪念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