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柔和婆婆闹翻了,具体因为什么,她早已想不起来了。
也许是因为她无限制压榨自己的休息时间来料理家务,还是无法满足婆婆的要求;也许是因为她每回和婆婆闹矛盾,丈夫都沉默以对,婆婆更得寸进尺;也许是因为她厌恶了工作家庭两头顾,却怎么也顾不好……
总之,她和婆婆已经到了水火不容,不得不分开的地步。
婆婆将自己的东西一收,要求儿子孙文送自己去高铁站。
孙文答应了,不管被她妈折腾成垃圾场的家,也不顾小柔的工作还没交接完和嗷嗷大哭的闺女。
大门被重重关上那一刻,小柔的心像是被狠狠锤了一拳。
一线大城市、普通的工薪家庭、不到三岁的孩子,生存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若不是婆婆一而再地突破她的底线,小柔怎么可能和她撕破脸。
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他们请不起保姆,工资比较低且“罪魁祸首”的小柔,只能主动辞职在家带孩子。
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不让孙文觉得,家里少了她妈就转不动。
她也确实做到了。
接下来几天,孙文下班回到家的状态和往常一样,除了逗会孩子,吃完饭便斜躺在沙发上刷手机。
看上去,婆婆在不在这个家,对他来说似乎影响不大。
然而,带孩子有多累,过来人都知道。
日复一日且看不到尽头的家务活,让小柔身心疲惫,对丈夫的生理需求,自然而然忽略了一些。
丈夫想将睡死在闺女身旁的小柔摇醒,却失败了。
次数一多,孙文开始给她摆脸色。小柔和他说话,他赌气不理,她做饭他连筷子也不碰,整晚自个房内玩手游,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想着自己将婆婆气走,丈夫都没和她这样闹过,小柔心里挺愧疚的。她主动和孙文示好。
孙文答应了。
但因为自打孩子出生后,夫妻俩就分房睡。每周六小柔得先把孩子哄睡,再到孙文那边,然后她还得再回到孩子身边守着。
刚开始,小柔没觉得有什么,可慢慢地,她就觉得不对劲。
她总觉得自己像是电视剧里,那些被皇帝翻到牌子的妃子,随传随到。不,她远远不如她们,因为,她们至少可以在皇帝身边睡个整觉,而她们“伺候”完,还得滚回自己房间。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对这事便有了芥蒂。这个芥蒂由一开始花生米那么大,到后来长成了番茄那么大的个头,硬生生隔在她和丈夫之间。
小柔开始不情愿了。
孙文再次对她实施冷暴力。
这对日夜困在没完没了的家务活中的小柔来说,无疑是最残忍的做法。
小柔本是房地产中介的员工,每天和客户能说上好几箩筐的话。
回归家庭后,曾经的同事忙得没空和她聊,那些家庭主妇的家长里短她又插不上嘴,闺女每天只能和她做些简单的沟通。唯独孙文,是她可以倾述一天苦闷的树洞。
如今,这树洞被堵起来了,她的话无处可“倒”,只能憋在心里。
时间一长,她心里不仅有话,还积了不少“气”。
终于,在闺女洗完澡将爽身粉撒了一地,连同一瓶好几百的灌装奶粉也被她倒扣在地,再一起抛向半空时,小柔体内积攒已久的火,一点既着,将闺女烧了个措手不及。
孙文回来时,被小柔呵斥后,还在抽搐着的闺女,向他伸开两只肉嘟嘟的小手,奶声奶气地说:“爸爸,抱抱。”
此刻小柔正埋头擦拭一地的白色粉末,她寻思着,孙文怎么都不会拒绝给闺女一个拥抱吧。
可他真就拒绝了,他径直走进房间,随后无情地关上了门。
闺女被吓了一跳,再次放声大哭,两只小手转向小柔,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妈、妈、抱、抱……”
看着闺女满脸泪痕、双眼红肿,小柔心里的气全泄光了,只剩下对孩子的亏欠。
她踉跄着跑到孩子身边,一把将闺女拥入怀中,自言自语地道:“妈妈在,不怕,妈妈在……”
天底下的母亲大概都一样,自己可以再累、再委屈,就是见不得孩子受半分罪。
小柔开始懊悔,不就是累点吗?何至于闹成这样,还把孩子牵连其中。
她给自己洗脑,丈夫对这事越是在意,说明他根本没心思在外面找人,她该庆幸才是。
当晚她说服自己钻到孙文房里,孙文的粗暴让她觉得有一丝恶心。
她自己一人躺在床上,迷茫地盯着光秃秃的天花板,直到孙文把她“赶”走。
悲哀的是,小柔想象中的平静日子并没有到来。
她怀孕了。
小柔问孙文,“怎么办?”
孙文埋头手游中,连头也没抬,“能怎么办?要么生下来,要么流掉。”
生下来?
她是万万不敢想的,现在连一个都搞不定,怎敢妄想生二胎。
只能选后者。
小柔选了个周末,让孙文帮忙看着闺女,自己去了医院。
手术前,她签了一大叠知情书,然后平静地躺在了手术台上闭上了眼。
可笑的是,小柔从脑海里冒出的第一念头却是,如果自己就这么没了,孙文会难过吗?
答案她不知道,可她知道她闺女一定会非常难过。
后来,小柔按着指示,去休息室里休养一会再取药,便回去了。
医生给的药里,有一张人流后的注意事项,内容无非是强调要注意休息加强营养。
可这两者对她来说都是奢望。
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除了睡觉,整天都希望在外面溜达。至于营养,她能按时吃饭就不错了。
做完小月子,她整个人瘦了十斤,脸色犹如老旧的宣纸般枯黄。
小柔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有时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总是在做梦。
梦里她舟车劳累,带着礼物去见情郎。礼物有时是小吃、有时围巾手套等,全都是她跟闺蜜学了后,自己再一点一点倒腾出来的。
醒来时她经常泪流满面。
那个情郎,就是她现在的丈夫,孙文。
他们是高中同学,只不过他上了大学,她却早早走进了社会。
那时的她,把孙文当作心头的明灯,她相信,只要他们在一起,即便是再苦的日子,也能熬出糖浆来。
自觉学历不如孙文的小柔,在他面前总把自己放在比他矮一截的阶梯上。俩人每闹一次矛盾,她便再降一级。
不知不觉中,她竟把自己放在比尘埃还低的位置。
再加上一个瞧不起自己的婆婆,昔日想象中的糖浆,早已成了婚姻中嚼不动的硬疙瘩。
他们被绑在其中,透不过气,却又无可奈何。
日子一天天熬着,好不容易挨到了年尾。
孙文想回老家过年,小柔却不肯。
即便已经过了大半年了,她还是清楚地记得,婆婆走的那天,故意踹开了她的房门。指着她的鼻子教训道:“你这德性要是不改,就别再踏入我家大门!”
当时她没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如今,慢慢品出了其中的含义。
婆婆觉得,他们之间的错全在小柔身上,需要改的人,也只有她一个。
而婆婆口中的家,是指老家那栋老旧是二层小平楼,是公公生前和婆婆一起打拼出来的。也就是说,在婆婆眼中,这个家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换句话说,婆婆从没把自己当一家人看待。
小柔即便性子再软也不愿低这个头,跟孙文回去看婆婆的脸色。
孙文不乐意了。
俩人因此坚持不下,直到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小柔还是不愿松口。
孙文气得高高扬起了右手,甩在了她左脸颊上。小柔的右额头刚好磕在了茶几的角上,剧烈的疼痛感险些让她昏厥过去。
亲眼目睹妈妈被爸爸打,闺女吓得连气都不敢喘,眼泪却像珠子般不停地滚出来。
对此,孙文连看都不看一眼,再次摔门而出。就跟当初他送他妈离开时一模一样。
小柔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有种终于走到这一步的轻松感。
她竭力撑出一个还不算难看的微笑,抱起闺女,柔声问:“宝贝,我们收拾东西,搬新家好不好?”
闺女愣愣地点着头,随后用手指着她的嘴角,小声地说:“妈妈,你这里流血了。”
小柔伸出舌头一舔,笑得更加灿烂了,“那是番茄酱,甜的。”
没一会,孩子就被她逗得咯咯大笑。
大年初一,她悄悄退出了家族群,当时婆婆正将自己和孙文的合照发在群里,照片上婆婆笑成了一朵菊花,仿佛在炫耀自己的胜利。
丈夫过完年回来,小柔已经将所有的东西搬离。
他递给她一张拟好的离婚协议书,她只要了孩子的抚养权和自己的存款。
俩人的工资一直是自己管自己的,没有什么共同财产。孙文对孩子的感情也一直是淡淡的,对他来说,离婚不过是从一段简单的同居关系中抽离,既没损失又没得利。
签字时,孙文用鼻孔看着她,眼里满是轻蔑和不屑。
那神情大概是在说,像她这样只有孩子和年龄,没一身本事的女人,离婚不饿死才怪。
小柔并不理会他,收了协议书,便大步离开了。
此后,她把孩子送全托班,早上8点送过去,晚上7点接回来。
新回归房产中介的小柔,就像一架不知疲惫的机器。她一个一个楼盘地跑,对客户的需要深入再深入地研究。
中介是个包容的行业,只要你用心,懂得站在客户的角度来给他们选房,得到的远远不只是单子的提成,还有这些人背后源源不断的人脉。
终于,在鞋子跑坏了不知多少双、笔记一本换过一本后。她开始租出第一套出租屋、卖出第一套刚需房……
她的业绩由倒数第一到公司、区域排行第一……
5年下来,她攒够了一套公寓的首付。
据说,孙文之后又谈了几个,可见过婆婆过后,女方均不愿再往前发展。小柔对此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小柔误以为他们婚姻的结节在于婆婆,可没想问题的根源其实是她将自己摆在和丈夫不对等的位置上。
小柔用了将近十年才想明白,他们婚姻的结节根本不是婆婆,而是她将自己摆在和丈夫不对等的位置上。
索性她及时意识到了,今后,她不会再让这样的情况出现在他的下一段感情/婚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