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艳想离婚。犹豫了很久。
她不是第一次离婚了。
都说婚姻中犯的错下一次改过就好了,林艳记牢了这点,再婚后时刻都注意自己言行,却反而越过越差了。
这种感觉很不爽。
她和前夫的结合称得上天作之合。
他们都在钢铁厂上班,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的单位。
凡是走到一起的,女孩都被男孩宠到了极点。
林艳和前夫也是如此。
从恋爱到结婚,他对她都很好。家里大小事情都按她的想法来。
婆婆是个老封建,看不惯儿子对她的好,没少在下面煽风点火。
因此,婆媳矛盾不断。
有次,林艳大姨妈来了,前夫帮她洗内裤,被婆婆看到,硬是唠叨半天,说她儿子这样惯着自己媳妇,总有一天要出事。
没想到一语成谶,后来,真出事了。
只不过出事的是她儿子。
有小孩后,因为育儿方式不同,婆媳俩数次爆发战争。
婆婆喜欢用嘴嚼了食物,再嘴对嘴送到孙子嘴里。
林艳说过多次,她总不听。
于是,又爆发出一次婆媳战争。
为他妈,他们争吵过很多次。
当甜蜜变成负担,他烦了。
当习惯的柔情变质,她接受不了。
家中冷战不断,男人出轨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事后,他多次求情,让她再给他一次机会。对感情有洁癖的她却坚决不能容忍。
历经两年的痛苦撕裂,还是离了。
她坚决要了儿子。
02
母亲帮她带孩子,她一头扎进工作中拼命。
这期间上门提亲的络绎不绝。
她能干,身材和相貌都颇好。
她一概拒绝,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惨败,她对感情无欲无求,只想带着孩子单过。
一晃几年过去,她出了个小车祸在家休养。母亲每天陪她去输液,叹道,遇到合适的还是再找个吧,等年纪大了,孩子又不在身边,到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有人照顾你。
晚上辅导儿子作业,他说,妈妈,我以为就我一个人是不幸福的,原来我们班上好多同学都不幸福。
她问,在你心里,什么才是幸福?
儿子说:爸爸出去挣钱,妈妈就像现在这样陪我写作业,陪我聊天。
她的心没来由地震颤。
儿子想都没想就说出这种话,可见已经在脑子里盘旋多时。
她一直工作拼命,以为对孩子好,就是给他最好的生活,原来她错了,孩子要的是爸妈的陪伴和家庭的团圆。
再想到母亲的叹息,她开始沉思……
03
她试着去相亲。
经历了前夫的伤害,她对感情不再有奢望,她的目标小且纯粹,不要求长相,不要求经济,只要人老实,能给孩子一个家,能搭伙过日子就行。
事实上,小镇上的单身男人也没几个条件多好的。
冯是亲戚介绍的。他长相平平,守着一个菜摊过日子。
他有一个六岁的女儿,老婆车祸死三年了,一直没再找,说一定要给他老婆守孝三年。
媒人介绍时,说这样纯情的男人可不多了,有多少男人在老婆死后没多久就耐不住寂寞另娶。这种男人大概率不会出现出轨事件。
她心中一动,纯情的男人一定善良,善良的人一定会当好一个合格的继父。她对媒人说,那试试吧。
两人交往一年多,走进了婚姻。
他女儿很喜欢她,冯指着她说这是你妈妈回来了,之前他家人一直骗她说妈妈出去打工了。
小孩子黏着她,用软糯的童音不停地叫着妈妈。
她被一下子冒出来的女儿给暖了心。
儿子才十四 ,从小缺失父爱的孩子看到冯吃饭时特意给他买了瓶菠萝啤,开心地对外婆说,你都不知道我爸有多疼我,吃饭时还特地给我买了菠萝啤呢!
她的心抽抽地疼,这些年,她都欠孩子什么了呀!一瓶两元钱的菠萝啤就能让孩子感恩成这样?
小女儿晚上非要和她睡。她犹豫了下,旋即笑道:好呀。
小丫头吃饭嘴特别挑,整个人又瘦又小,她想尽办法给她调理身体。
她早听人说继母不好,她不服气,心说不就是两好各一好,人心换人心嘛!
他们,一定要过成别人羡慕的二婚家庭。
04
她慢慢把自己变成里外一把抓的主妇,白天照样忙工作,之前不下厨的她开始下厨做饭,晚上辅导小女孩作业。
小孩之前在老家没人管,学得一塌糊涂。一年级的小学生,拼音不会,最简单十以内的加减法都算不好。
她一遍遍教,也曾心力交瘁,也曾气得想打人,但终究不能像打儿子那般扬手就打。
她开始体会到亲妈和后妈的不同。
孩子跟着爷奶养成了不好的生活习惯。这不吃那不吃,饭点不吃饭,半晌里光吃零食,个头比同龄孩子矮了许多。
每次孩子一闹,冯就赶快给她拿零食。
她带着孩子出去,遇到的熟人都要说一声,这孩子也太瘦了。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晚上,她摸着孩子瘦骨嶙峋的骨头,语重心长地说我要改她的坏毛病。
冯说好。
第二天是周末,孩子又不吃饭。她说你不吃饭,饿了可没东西吃。
孩子不听,调皮地冲她吐舌头。
她刷过碗没多久,女孩就像以往那样叫着饿了,她狠心不理。
孩子就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偷眼瞧她和冯。
冯开始还和她同一阵营。后来,孩子嚎声越来越大,他渐渐烦躁,起身给孩子拿来零食。
小丫头立马噤声,还跑到她面前把零食袋子晃了晃,伸长舌头做鬼脸。
她火了,我费力改她这一身坏毛病,你这边继续惯,孩子身上这些毛病啥时能改掉?
那就不改,小孩都这样。
你没看她个头比同龄人矮许多吗?别人看到说又瘦又小,知道的说她挑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孩子呢!
不是你亲生的,她哭你肯定不心疼了。
空气里好像有什么被震碎,她愕然地盯着他,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每天下厨精心照菜谱给她做吃的,每天辅导作业到十一点,你碗一推躺床上玩手机,我他妈累得像条狗!我儿子五岁就开始自己睡,她从一开始就跟我睡,我在她身上付出了多少你没看到?
你是她妈,你不管谁管,男人一副你理所应当的态度。
林艳喉咙里像是被人塞进了个东西,被噎得又疼又难受。
05
连着几天,他们都处于冷战。这让她想起前夫,他们有矛盾从来不过夜。
但路是自己选择的,只能把它过好,否则又能怎样呢!
冯倒和她较上了劲,一连几天都自己辅导女儿,只是他没那耐性,在吼完后通常啪啪几巴掌打下去,女孩眼泪鼻涕横流,却不敢哭出声。
她这才更深体会到亲爸和后妈的不同。
后妈对孩子只能娇惯,不能敲打。否则就是恶毒后妈了。
亲爸再打,那都是天经地义为孩子好。这一巴掌若换做是她打的,小丫头指不定哭成啥样呢!
这天,她在班级群里看到老师发的截图和信息,点名说冯把表格填错了。
学校要求孩子们填家长信息。之前都是林艳去学校参加孩子的一切事项,年轻的老师知道她的名字。
截图上女孩妈妈一栏,冯赫然写着女孩生母的名字。
¥¥家长,你的信息不对哦!
年轻的老师还不谙世事,直接了当在群里指责冯。
如果说前两天的事林艳还能劝慰自己冯是一时冲动说出的话,如今班级群里的白纸黑字就像一张满是嘲讽的笑脸,告诉她,你本就是我请来照顾孩子的,她亲妈永远在我们心里。
06
一再的付出换来的却是一片寒凉。她求完美的心开始动摇。
她看着自己由于操劳而变得粗糙的手,想起之前前夫从不舍得让她下厨。
他以婆媳矛盾为借口出轨,她不肯原谅他,他们都没有去想办法解决两人之间的问题。却选取了另一种生活方式,从一个火坑跳出进入了另一个火坑。
他们,只是把一种矛盾变成了另一种更大的矛盾。
再婚后,冯由之前的厨师变成了甩手掌柜,谁给他的权利?是自己吗?
她想起他有次开玩笑般提起,人家二婚都是女的拎个包袱就来了,哪像我,风风光光像头婚般把你娶进门!
她心中颇不舒服,二婚很丢人吗?她没觉得,她自己挣钱,做家务,照顾一家老小,都说找个人是把担子分一半出去,而她,则生生地接管了一个家庭。
可是她为什么把自己活得这么累?再婚后的生活质量还是经济各方面,都与她原来和儿子的生活相差太远。
她拼尽全力去把这个家经营好,却为什么越过越差?
在这种纠结中,远在外地的两个闺蜜回来,看到她,都吃了一惊,说你怎么这样憔悴?
她对着镜子仔细审视,长白发了,脸上有细纹了,原来明眸皓齿的她神色黯然,目中无神,这哪里是以前的她?
她又结了一次婚,却把自己给弄丢了。
07
林艳没告诉任何人,前夫曾经半夜醉酒给她来过一次电话,当然没有真的醉,他只是借醉酒显摆自己,同时发泄心中怨气而已。。
那是她再婚前的一个夜晚,他打来电话。他们离婚后虽没有再联系,却都还保留着原来的电话。
“我只问你一句话,离婚后悔了吗?我掏心掏肺地对你,就因为那一个错误,我求死你都不肯给我机会。
我出来和几个朋友喝酒,他们提到你,我出酒吧了,实在憋不住才给你打这个电话。
我又找了个大姑娘,比我小十几岁,年轻又漂亮,我在家说一不二。咱俩在一起时,我总是低三下四。我还是我,为啥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她心说老娘嫁给你也是大姑娘啊!你离婚再娶,你妈一定会收敛很多,你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妈宝,日子肯定比原来好过。但她在心里嘶吼,却并没有开口。
时间像是静止了,她默然半晌,方说道:“我要结婚了。”
他一反刚才的滔滔不绝,也静默半晌,说:“别让儿子去!”
她讽刺:“像你一样不管儿子?”
“你的性子要改改,不然,没几个男人受得了……”
“不劳你费心!”她挂了电话。
尽管嘴上不承认,林艳还是认真地回想了过往。她意识到此前确实不够体贴前夫,让他在老妈和媳妇之间陷入两难境地。但他也没有处理好婆媳矛盾,他们都太年轻了,还没有学会能够成熟地站在对方的立场去考虑问题,还没有学会推己及人,就被一连串琐碎事给磨得彼此仇视,但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成为他出轨的理由。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错事都可以挽救,也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可以回头。
08
林艳发现自己再婚是走了最蠢的一条路,她本是想为儿子建一个完整的家,结果她整日忙小女孩,陪儿子的时间更少了。冯连他自己孩子都不想管,更别说对儿子关心了。
她试错了一种生活方式,于是极端地换另一种生活方式。
她犯了很多人都会犯的错,被曾经光鲜亮丽的前夫伤害过,就企图在平淡的小日子里过好余生,表面看起来是伤痛的觉醒,实际上是失败的后遗症。
原来,门当户对,三观契合从来不是一句空话,它是无数人验证出来的结果。
而她降低标准,自我矮化下的错误,比上一次伤害更甚。
在第一次婚姻中,年轻的他们不懂反思和宽容。第二次婚姻中,她反思以往,降低姿态,甚至委屈自己为了那一家人洗手作羹汤,却依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反而过得更差。
说到底,婚姻是两个姿态平等的人在一起共同修行,高高在上不行,自我矮化更不行,而是要在漫长的岁月中,满怀爱和感激,满怀平等和宽容,共同去打磨婚姻中那些冒出来的边边角角,直至它光滑圆润,最后一片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