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城真小。
小到适龄男青年都是有数的。
水利局的新员工李季,名校研究生毕业,要进信息中心。这个小部门的副主任还一直空缺,看样子就等他干个几年白送他了。
听说他还没处对象。
局里去学校调研,政审,一提档,人还没来报到,他的情况已经传开:
不是本地人,家在隔壁市,父亲是煤矿中学的老校长,母亲是退休护士,独子。
“家世好,学历硬,你说是不是少找?”周大姐把资料递给对面的做信息录入的赵燕,见她没说话,干脆挪过去。
“机会多好,这可是自己单位的人,都不劳人介绍,得快点下手。”
赵燕笑笑,录资料,手在键盘上不停。
“就是说给你听的,哎呀,你这孩子总闷声不响的慢半拍,吃亏的呀。”
周大姐,人事科的老办事员。一辈子和档案打交道,阅人无数,又爱交际,是单位里的野生婚介所主任。
水利局有两只花,人事科的赵燕和会计科的朱丹。两个人都是去年刚来的大学生。
朱丹家在本市,父母都在税务系统,一等她在水利局入职,便在办公大楼后面的家属区给她买了一处小两居,走路也用不了五分钟,上下班方便,中午在食堂吃了饭,还有时间回去睡个午觉。她人如其名,红彤彤喜洋洋,机关大楼里往往还没见人,先听见笑。
年轻,舍得穿,三分相貌,七分打扮,年关的时候,又在市机关的大联欢客串了一次主持人,人人都知道水利局有个小美女叫朱丹。
赵燕的条件差多了,家在下辖的小镇,只有一个寡母。她就住在单位楼上的单身宿舍,话虽然少,但平日里局里谁需要帮个忙,替值个班,总是她应承下来,人缘好,性情也温柔。总有人问周姐,你们办公室那个大眼睛妹子,找好了吗?
2,
是朱丹先看到李季的。
按说,新人入职,得先在人事科办手续。
那天,赵燕在食堂吃完早饭,刻意回了趟宿舍,补了点唇膏,顺便多照了两眼镜子。
周姐一直挂在嘴上说,她也悄悄有点上心,毕竟个人问题总得解决不是,谁能不喜欢条件好的呢?
机关八点上班,资料准备好,等人来单位报到,快十点了,还不见人。
周姐打去信息中心问,才知道,李季早上一进机关大楼,就被拽到三楼现场办公了。
会计科做月度报表,连续加班了几天,电脑突然蓝屏,派朱丹去信息中心找人,她半路抓来了李季。
周姐放下电话就说:“你看人家动作多快!”
中午,赵燕拿着饭盒去食堂打饭,正碰上一群人从楼上下来。
有人正起哄:“你得请客!”
“就是,人家办公室都没进,就被你拉来干活。”
朱丹掩着嘴笑:“请!还得请好的,咱们去步行街吃。”
鲜亮的裙边一闪,和笑声一起出了门,赵燕远远看了一眼,也没分清哪个是李季,像是他们围在中间的高个子。
下午李季来报到,给人事科的每个人都带了柠檬茶。
茶送到赵燕手边,她抬头道了谢,埋头在电脑前办手续,没敢再抬头看他。
那杯茶就放在她右手边,茶汤碧绿色,很冻,有水汽在外面凝结,一只鲜柠檬在里面沉沉浮浮,像她心事,鲜活又酸涩。怪不得有人要抢先认识他。
等人都散去了,周大姐才开口:“瞧见没?这人才!楼上的小人精,肯定是听谁说了,一大早就下来堵人。”
她说得对。
李季身材高大,性格阳光开朗。不多久,整个机关大楼,都知道他好。
业务水平高,还没架子。信息中心的重点是做电子政务改造,李季一来,就挑起大梁。
但日常谁的电脑有个小毛病,碰上他在,也从不往外推活儿,顺手就给解决了。老干部科那些拉拉杂杂的需求,也一一排查,从来不烦。
3,
单位只给单身女员工解决宿舍,男员工得自己找住处,局里给补贴。
朱丹是本地人,张罗着帮李季找房。
恰好家属区有一对儿退休老夫妇,要去省城给女儿看孩子,房子空下来,一牵线,李季很快租了下来。
大家都发现朱丹有些变化。
之前她因为自己有房,颇为自矜,不爱带人去家里玩,局里几个年轻人提过几次,她从不接话。
现在每到周末,她都要组局去她家吃饭。
她喜欢喊上局里那几个正在谈恋爱的,让他们带上对象,或六个或八个的,周五晚上,喝啤酒,玩扑克,再一起吃顿好的,消磨到深夜。
可单身的女同事想凑凑热闹,她总有理由回绝。
有看不过眼的,冷冷的说:“就差死缠烂打了。”
赵燕不理这些闲事,见到李季,仍然话不多,她被寡母拉扯长大,从小门前就萧条,早习惯了寂寞,除去功课,她什么事儿都不争,一见人多,立刻退避。
这天又是周五,一群人从楼上下来,正在讨论吃啥,碰上了从人事科出来的赵燕。
是李季先开口:“大家去我那儿吃饭,赵燕,一起来吧?”
赵燕还没说话,朱丹先替她回答:“人家周五要回老家,得先赶到汽运总站,路上两个小时呢,你别瞎耽误别人时间。”
李季笑:“她手里拿着饭盒呢,哪像是要回家。走吧,去我家一起吃火锅。”
赵燕一进门就有好感,李季家是明显的技术男风格,进门的当眼处是张大书桌,几本书在桌面上摊着。
大家七手八脚的腾桌子,架火锅,一起进厨房收拾青菜,肉片。
朱丹嘴上不停的夸赵燕:“看赵燕姐手脚多利索。”
“有赵燕姐,我们待在厨房净是占地方。”
“这算不算是家传的?”
“什么家传的?”李季问。
朱丹翘起手指,吹手上的甲油:“嗳?你不知道,赵燕妈可是开早餐摊的,她回家也在店里帮忙。”她的手指特别好看,水葱一样,衬着红色的蔻丹。
“早餐店?”李季很感兴趣:“是卖炸油糕,糯米鸡那种吗?”
赵燕的脸红起来,她把一盆生菜摁到水龙头下面,没回头:“是,我妈在镇上卖早点,你说的这些花样都有。”
“你说的镇上,是清河镇吗?“
她还没说话,朱丹抢先说:“你怎么知道?”
李季把纸巾递给赵燕擦手,笑说:”我猜的,你不说开车得两个小时嘛。”又问赵燕:“你们镇上的后山,是有个矿吧?”
“以前有,已经关了。”赵燕正想问,他干嘛问这个。
朱丹拍了李季一下,说:“别碰别人的伤心事儿,人家爸爸就是小时候矿上没的。”
父亲在矿上出事儿时,她还不到四岁,印象不深,还不懂得伤心。但被朱丹这么三两句的把贫寒家世抖落到李季面前,她心尖上泛出酸来,话更稀了。
吃了火锅,又架起牌桌。
李季进厨房收拾东西,没有上桌。赵燕见朱丹牌也不看,总扭着头和他说话,便不好意思进厨房帮忙,又坐了一会儿,就站起来告辞。
李季从厨房伸出头:“楼后这段路灯坏了,挺黑,我送送你?”
她赶紧说:“不用,就五分钟。你们玩。”逃一样的下了楼。
刚走到楼后,就觉得有一束光柱跟着她,她走哪儿,光走哪,回头,见二楼阳台上,李季拿着手电筒,冲她晃了晃。
她快走了几步,把心事往下颠了颠。
人家有教养而已。
4,
转天一早,还不到八点,李季来科里找她。
科里还没人,她刚开了电脑,有点慌张的站起来。
李季手上拎了一杯甜豆花,放在她桌上:“热的,放了黑糖。”
“你找我是......?"
“你别介意,我昨天那么问,是因为我小时候去过你们清河镇。”李季笑:“说正事儿,你带我熟悉一遍你们人事的流程?系统改造从你们开始。”
“那我们呢?”朱丹一阵风一样冲进来:“人事档案哪有工资表重要?”她推了张转椅过来,坐在一边:“要不然我也学学,怎么做流程演示。”
气氛一时尬在那儿,李季犹豫了一会儿,跟朱丹一起离开。等出了门,朱丹又折回来,看了看桌上的豆花:“你们科要跟我们争?”
赵燕仍看着屏幕:“没人跟你们争,你说得对,工资表更紧要些。信息中心怎么定,我没意见。”
“你没意见就行。”朱丹转身,手上的挎包一甩,桌上的豆花溅出来,形成一小片浅色污渍。
上面很快讨论下来,人事档案和工资定级本来就相关,人事科和会计科一起上系统。
信息中心的人开始两头跑。
人事信息最繁杂。几十年的老档案,录入之前,要先一一核实。赵燕总让周姐先走,自己留下来加班。
每次信息中心来调试系统,朱丹也跟着来,赵燕知道她什么意思,索性很少和李季说话。
这个周五,大家在信息中心集中加班。
临走的时候,李季说,他父母从隔壁市过来,想招待他们几个年轻的同事去家里吃个饭。
赵燕不想去,那么多人,干什么去呢,平白去见人家父母。她推说:“真不巧,有个退休老干部的工龄,夹缠不清,人家来找了好几次了,我得留下继续核档案。”
朱丹去了。
周日晚上,赵燕正在九楼洗衣服,李季在楼下打电话给她。
她下楼,见李季手里拎着个保温袋站在楼门口。
“我刚送我爸妈走。你周五没来,这是我妈包的饺子,让我拿给同事吃。”
赵燕没有接,说:“谢谢你,我已经吃过饭,宿舍又没冰箱。你自己留着吃吧。”
不是她不喜欢他,而是朱丹锋芒太盛,水利局太小,不到百号人,何必争来抢去,在家门口弄出风浪。
5,
周一朱丹来上班,参加李季“家宴”的劲头还没退,一张小嘴到处说:
“李季妈妈的手艺不得了。”
“李季爸爸有学问的,老技术员出身。”
“人家肯定替儿子有打算,还找我打听后面小区的房价。”
大家也跟着开玩笑。
“买啥房子,这不现成的?添几件家具得了。”
“你们啥时候公开啊?”
朱丹就笑,别瞎说!却越发跟进跟出,和李季形影不离。
6,
入了秋,太阳没那么辣。
局里开始恢复早上的广播体操。
赵燕有好几次下楼的时候,看见朱丹和李季结伴从后院往办公楼走。
局里也渐渐有了议论声。
这一对稳了呗。
你看人家小朱丹这命,工作稳,房子稳,还掉下来这么好一对象。
李季来找赵燕,她眼观鼻鼻观心,公事公办,绝不多说一句。
周大姐又给赵燕介绍了两次对象,她都推说忙,没去见面。
周五,周大姐听见她给家里去电话。
“这两周都不回去了。得加班。”
等她挂了电话,凑过来:“燕子,我再给你说个人,周六你不回家,和小伙子见个面?”
“大姐,我最近都不想见,等等再说吧。”
“这是咋了?你老实说,是不是惦记上小季?”
她简直有点恼了:“大姐,你说什么呢?人家都快成了。”
“唉!第一天就和你说,手快才有。”她伸手凭空在她头顶的空气里抓了抓。
局里评上了电子政务先进集体,受了表彰。李季也顺理成章提成副主任。是个虚职,却也风光无两。
这回又是朱丹冲在前面,领奖,庆功,接受市电视台的采访,倒像她是信息中心主任。
本以为朱丹要招点闲话,不料连周大姐和人聊天都说,小朱也不算过头,可能他俩的事儿已经定了吧。
赵燕想起自己忙着系统上线的事,已经两周没回老家。
她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家在镇上的那条主街有半间房子,楼下支着土灶油锅卖早点,楼上有一张竹床。
母女俩侧侧身,正好睡下。
凌晨四点,星星还没醒,母亲起来和面,她也跟着帮忙,把存折递过去,工作近两年,蓄了五万块钱,再攒攒,就能给家里起个房子。
母亲不要:“家里就咱们这两口子,你又在外面,修什么房子。”
“每个月你不都是要回去一趟的嘛,好歹那是个根儿。”
“回去是为了拿汇款单。”
哦,汇款单。说起这件事还有点感人,多年前她妈无意中做了件善事,那人就每月从城里汇钱来,从最初的每月20块到现在每月200块。但从不留地址。她妈也是个不声不响不爱欠人的女人。
五点半母女俩出摊。
热腾腾的蒸笼,黄灿灿的油锅。
她给母亲打下手,一边把心事倒出来,低声说:“周大姐说,下手要快。我手笨,不会抢。”
母亲没说话。
油热了,下油条,面窝,下鸡蛋布袋,下糯米鸡。
炸好的东西放在竹篦子上,母亲一边捞一边说:“油条一分半,面窝两分钟,鸡蛋布袋两分半,糯米鸡得炸两次才炸得透。每样物事,有自己的时间,谁说快就是好?”递给她一个糯米鸡:“尝尝,香着呢。”
赵燕咬一口,也跟着笑。
7,
市里试了点,省局也要搞系统改造,来市里选调人员。李季要留下来收尾,他不去。
赵燕便报了名。
周大姐替她着急:“干嘛去?留下来的机会又小,白耽误功夫。”
“我就是想换个环境。”
周大姐只当她是感情失意,没再言声。
在省城,一晃就是三个多月。
偶尔也听到一些李季的消息,他是先进个人,又是业务标兵,怕是婚事也将近了吧。
快过年了,下了初雪,省机关大院里浮着一层白。
赵燕去食堂吃饭,一眼看见李季和信息处的处长坐在一个桌上,背对她,应该是没看见。
她连饭也没顾上打,急忙转身就走。
“燕子!”
她已经出了门,李季从后面追上来:“见了老同事,也不打声招呼。”
“你……来开会?”
“来这帮几天忙,今天刚到。”
天气冷,空饭盒贴在手上,冰溜子一样。
李季很自然的把饭盒接过来:“走吧,你都没打饭,咱们出去吃。”
两个人找了个附近的饭馆坐下。
她有点不自在,把菜单举起来看,挡着一半脸。
和他在一起,总让她不自在。这种不自在渐渐让她难堪起来,为了摆脱它,她忍不住问:“怎么朱丹没和你一起来?”
“朱丹?”李季把菜单摁下来:“人家干嘛跟我来,人家有男朋友。”
“男朋友?”赵燕大吃一惊:“她不是和你一对儿吗?”
“我?”李季坚决否认:“她跟我没什么关系。”
“可是谁都看得出来她喜欢你啊。”
“喜欢应该是两个人的事吧,我……”
“你不喜欢她?”赵燕觉得奇怪,他为什么会不喜欢她呢,她是条件很不错的女孩子啊。她忽然想起他几次明里暗里的示好,不禁脸热了,难道,他喜欢自己?不太可能吧,有这个可能吗?
李季说他已经跟朱丹讲明白了这件事,然后朱丹飞快找了个男朋友。
赵燕心里像挤破了一眼泉,有喜悦汩汩的溢出来,更不好意思抬头:“发生这么多事,我都不知道。“
“谁让你来了这边,就不和我们联络。”
“她男朋友是干嘛的?”
“转业军人,听说是财政局领导的儿子。闪电就在一起了。”
上了菜,李季不动筷子,一直盯着她看。
赵燕心里简直有失而复得的喜悦:“点了东西,你又不吃,看我做什么?“
李季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没想起来啊。”
“想起来什么?”
“我给你点线索。”李季看着她茫然的大眼睛:“我可当过你三天哥哥。”
赵燕依旧茫然。
“燕子,你再想想,你小时候,脏街,矿洞,柿子。”李季的眼睛有奇光。
啊!
赵燕忽然想起来了。这就是她妈以前捡回来的小哥哥。
7,
那是二十年前。
清河镇。
镇南面是光秃秃的山,像个帽兜子,把北边来的风都铲到镇上。风磨的石头都是硬的,留不住水土,种不下庄家。
可山上有矿,小镇上的人口都靠这矿眼活着。
男人下矿,女人在家做饭带娃。
每到收工的时候,家家门口都备好了一缸水,给收工回来的男人冲身,在小镇的石板路上,冲出一道黑色的溪流。镇上的人都管这里叫脏街。
赵燕家就在脏街上,四岁时,她爸死在矿上。
赔偿金薄的两个指头都捻的过来,办了后事,母亲把剩下的叠一叠,添上些私蓄,递给了从老家来的叔伯兄弟,说,他人不在了,养老钱得给带回去。
家里没了干活的力气人,母亲麻利的退了租,带她搬到了矿洞旁边的简易板房,在矿上找了个做饭的活计。
离矿近了,才知道矿也要死了。越挖越薄,越挖越偏,才事故频出。
那段时间,不断有勘探车在山里进出,听说是上面的矿务局派了技术人才,给矿眼断生死。消息传出去,整条脏街的人都慌,两代人矿上生矿上死,这要是关了,牵连几百人的生计。
不多久,判决像斧头一样劈下来,关矿。
这是个老矿脉,技术早已经淘汰,矿上的工人年龄有偏大,这一下,饭碗彻底砸了。
本就是穷山恶水,这下绝望的气氛在整个矿区弥漫。
矿上停了工,赵燕的母亲也没了工作,一时也没有别的出路,在脏街开了个小早餐摊,可整个镇上都断了收入来源,生意难做,下午收了摊,她还背上竹篓,在山上废弃的矿洞里捡煤渣,补贴家用。
这日,天已经晚了,落了雨,天黑路滑,她尽量贴着山壁走,已经到了山脚,突然听见从上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她卸下煤筐,又往山腰上爬,走到声源处,扒开草丛一看,山边的矿洞里,竟然有个小男孩,被绑着手脚,正在小声哭。
“燕子,妈妈给你带回来个哥哥。”
小赵燕有点胆怯的看着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
“去给哥哥拿个凳子。”
“燕子,把你的柿子给哥哥一半。”
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小赵燕把手里的柿子掰了一半给他。
秋天的果,霜打过,特别甜。
李季当年太小,又受了惊吓,完全说不清楚来处。虽说第二天一早就报了警,可直到到了第三天下午,才被警方陪同的家人接走。
在赵燕家住了三晚,两个孩子彻底混熟了。
早上,小李季会和小赵燕一起,帮妈妈洗菜,支摊子,还能负责收钱。
分开时,两个小伙伴很是不舍。
李季的父亲当年正是矿务局的技术骨干,几个没了饭碗的矿工蓄意报复,走了极端。
深秋,山里已经是极寒天气,又有野生动物出没,若不是赵燕的母亲,这个群体恶性事件的后果,不堪设想。
自那之后,李季的父亲就离开了技术一线,一家人具体搬到了哪儿,赵燕妈打听几次也没打听清楚。两家人唯一的联系,就是那每月必到的汇款单。
深深岁月,如许缘分,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要感谢朱丹。” 李季笑,看了赵燕一眼:“一开始,我只是觉得你有点面熟。后来她说你妈在镇上开早餐摊,我才认出来。”
“钱是不是你家寄的?”
“应该是我妈。”
“你们也不留个单位地址啥的,让我妈背了这么多年的人情债。”
“怎么能说是人情债呢!是我们家难还的债好吗!我爸妈那次来,就是因为我和他们说,当年那家的燕子,现在和我是同事。他们让我叫同事回去,主要是想见你。”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也没机会说啊,每次见我,三句不离工作。”
“我干嘛和人争。”赵燕抬起头,莫名的惊喜和亲切感让她突然变得大胆起来,她半开玩笑的说:“不过,要早知道是你,我肯定要争一争的。”说完自己哈哈大笑,她不知道自己嗓门还能这么大,还可以活泼成这样。那个曾攀不起的人,原来还可以如此亲近。
8,
赵燕打电话把这事跟她妈说,她妈要退钱,李季的父母马上出面,坚决不收。不但不收,还要额外资助她。等赵燕调回来时,两家人已格外热络,赵燕和李季也越混也熟,熟到在食堂吃饭时,李季会把她饭盘里不喜欢吃的肥肉挑到自己盘里、赵燕也熟练地把他不喜欢吃的鱼往自己盘里扒;熟到当他需要餐巾纸时她随手把自己握的一团递过去,不管捏得有多难看他也不管不问直接往嘴上擦;熟到一起上街、一起看电影、一起拜访双方父母;熟到朱丹每次看到她都气得鼻孔朝天,直到她自己的婚事定下来。
周大姐问赵燕:“你俩怎么好上的?”
赵燕不作声。不是她说的先下手为强嘛,那么早二十年她已经下了手。
赵燕喜欢他温文尔雅的性子,李季也喜欢她不争不抢的柔软。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从最初恩人相认的惊喜,到随后亲人般轻松自在的相处,最后,李季表白。赵燕说要回家跟她妈商量,李季说:“还商量什么呀,看我的毛袜子,都是你妈给我织的,给你织了吗?”赵燕抱着他死摇:“瞧把你得意的,我不穿毛袜子是因为显脚大!你妈给我买了围巾给你买了吗?!”李季说:“那没有,只有我给她买围巾的份儿……”赵燕赢了,一高兴,他要亲就给他亲了。
订婚宴很简单,主要是两家人坐在一起感叹命运的神奇。李季的妈叫他可不能怠慢赵燕妈,命是人家救的,媳妇也是人家给的。欢声笑语中,李季要和赵燕出去走走。夜风温柔,他们坐在酒家对面的木头栏杆上接吻。这一吻涵盖了多少真情,二十年前,那个风洼里的孤寡小镇,涓滴善意穿过岁月,把他们拢得浑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