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淑芬是个勤快人,每天在六点半准时开店,很多赶着上班、上学的人会到店里买个面包和牛奶。虽然赚得钱不多,但就靠着公交车站也能增加不少的人流量。可她开的不是早餐店,而是小超市。
在这条人气不太旺的街道上,远不止她这一家小超市,马路对面也有一家。而对面那家超市却是林淑芬挣钱路上的最大的竞争对手。
八点半一过,道路畅通了很多,热闹的街道也一时冷清下来。
林淑芬从仓库里搬出几箱啤酒摆到超市门口的空地上,挂上一个特价促销的牌子。天气越来越热,啤酒的销量也越来越高,这个促销价格也是她跟供货商软磨硬泡了很久才拿到一个超低价。
来来回回搬了几趟,累得她腰都快断了。前一天晚上老魏又喝得不省人事才回来,她扶着他上床,被他一脚踢在腰上,要不是她躲得快,今天可能都起不来。
老魏是林淑芬的老公,前些年因为工作失误给单位造成不少的损失,被劝退在家后也一直没有找到工作。
现在跟朋友合伙买了两辆大货车跑长途,闲下来的时候就爱喝酒,一喝多就打林淑芬。之后醒来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忏悔,保证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同意离婚。
林淑芬靠着一摞啤酒休息,就看见对面的超市也开门了,老板正往外搬啤酒。跟林淑芬门口摆的是一个品牌,等他把促销的牌子挂出来,把林淑芬气得几乎要吐血!
因为对面的价格比她家的便宜五毛钱。心里嘀咕她定的价已经够低了,他这样做生意,还赚钱吗?
可林淑芬是个气性大的,也不服输,转身回到店里拿了一支笔出来,把啤酒的价格也降了五毛,比她拿货的价还低两毛。她心疼得直流血,不过也没办法,附近的消费水平不高,如果顾客发现她家东西比对面贵,以后怕是就不会再来光顾了。
附近有一个工地开工,机器嗡嗡地响了一个上午,临近午饭的时候才结束。林淑芬昨夜跟睡得不好,又被吵了一个上午,头昏昏沉沉的有些累。
凑合着是工地午饭的时间就爬在收银台上眯觉,就在这时生意上门了。
一个过来买烟的工头看见啤酒搞特价,当下订了十箱,趁着正是午饭的时间,让林淑芬赶紧帮忙送去给工友们分享。
林淑芬牙龈咬的发酸,这人怎么就没去对面那家买酒。一瓶两毛,一箱十二瓶就是两块四,十箱二十四元,如果加上水电、租金等杂七杂八的费用,她不仅收不回本得倒贴五十块钱。
不过人家既然已经订了,咬着牙也得卖,她勉力让自己保持着笑容,收了钱把工头送走,转身就去抓紧安排送货。
从仓库拉出一辆拖车,她弯下腰使着劲就往拖车上搬啤酒,一口气搬了十箱,再抬起头时只感觉一阵眩晕。
“哐当”一声,人就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林淑芬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呼喊,有人翻她的眼皮,有人掐她的人中。周围叽叽喳喳围了很多人,这些她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可是回应不了,她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了。
有一双手放在她胸前不停地按压,是有人用嘴给她人工呼吸,她感觉胸腔流过一股温热的气息。她渐渐恢复了知觉,而映入眼帘的竟是对面超市那个男人的脸,是他救了自己。
“你醒就好,救护车马上就到,等下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稳妥!”
这个男人虽然不比老魏年轻,但气质却温和干净,完全没有一丝中年男人的邋遢和油腻,想到这林淑芬的脸没由来的热了几分,可能是身体不适引起的。
不过医院她决计不肯去,她身上那些淤青不能让别人知道。
她要强了小半辈子,不想让人知道自家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围观的邻居见林淑芬醒了,都散了开也各自回去忙碌。对面超市的那个男人也准备离开,林淑芬赶忙喊了一声:“那个,前面工地跟我订了十箱啤酒,你看我这儿,也凑不齐了,你能不能……”
林淑芬盯着倒在地上的啤酒箱,她晕倒的时慌乱地拉了一把,结果现在地上的啤酒已经变成积了一滩水,肯定碎了不少。
“先从我店里拿吧,我帮你送过去!”男人答应的非常爽快,这让林淑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从抽屉里抽了三百六十块钱,是工头刚刚付的钱数,想了想,最终还是拿了四百块钱递给男人。
“哪用得了这么些,你给我三百就行,都是邻居,就当你从我那里走货了。”他又退回一百给林淑芬。
“你——你拿货多少?”林淑芬不太敢确定地问道。
“一箱三十啊,这个品牌稍微贵一点,不过销的快,所以我才多订了一些。”林淑芬被他一句话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最终还是闷闷不乐地拿回一百块。
她跟厂商说了一大堆好话,还搭了一包烟,拿到的价格才是三十六,这男人竟然轻轻松松说出三十的价格,那些代理商就会欺负她是个女人。
自从知道对面的男人拿货比她便宜以后,林淑芬留了个心眼,每回看见他家订货都会凑过去打听一番,有时候也跟着他家订货,果然比自己订货便宜了很多。
林淑芬也不是一昧地占便宜的人,对面的男人帮她省了不少钱。她每日在店里做饭,有什么好菜便多做一些送去他店里。一来二去便跟男人熟识了很多。
这男人叫王昌明,比她还要大四岁,快五十了,老婆跟他年龄差不多,听说身体不太好,很少来店里帮忙。这倒让林淑芬生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说是可怜这个男人,其实更多的是同病相怜。
多了那一层隐秘的心思,林淑芬做饭更加用心了,隔三差五地加餐,做一些王昌明喜欢的东坡肘子红烧肉。王昌明吃得过瘾,顺便把林淑芬店里搬搬抬抬的活计都承包了。
有人相互帮衬着,林淑芬觉得这样的日子才过得热乎。连往日抑郁的心情也愈发开朗,每日到店的时间越来越早,打烊的时间也越推越晚,经常等到公交车末班车开走很久,周边的店铺也都打烊了才慢悠悠地收拾。
王昌明也是这时候打烊,把自家的店门关好就到林淑芬店里帮忙,把她店门口堆的货搬进店里,几趟下来累得满头大汗。林淑芬用拧过的毛巾给他擦汗,被他一把握住了手。
王昌明看她没有往回抽,他便把她抵在货架上。
一个男人对你好,总得图你点啥。林淑芬没有钱,也不年轻漂亮,唯有成熟的身体隐隐散发着女人的魅力和欲望,她没有拒绝,反而有些期待。
引着王昌明进了后面的仓库,这种隐秘的刺激让两人酣畅淋漓。
老魏出了一趟长途,回来以后就发现妻子的异常,以前死气沉沉的一个人现在开始打扮起来了,每天描眉化妆,衣服也开始翻着花样穿,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林淑芬年轻时也是一朵金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只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日子过得不如意,人愈发惫懒,不太在意自己的形象。
如今一收拾起来倒让老魏生起一些兴头,趁着半夜她下班回到家,搂到怀里就想成事。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过房事了,老魏对林淑芬提不起兴致,林淑芬对老魏也心灰意冷,夫妻二人早已相敬如“冰”。
面对老魏突如其来的兴致林淑芬拼力反抗,把老魏的耐性秏得干干净净,便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打完还不解气,又拿皮带往她身上招呼。林淑芬抱着头缩在角落,这是她这么些年摸索出的经验,靠在墙角可以少受些罪。
老魏见她又恢复了那副要死的样子,没了一点兴致,转身摔上门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林淑芬化了一个很浓的妆才把脸上的伤给遮住。这么些年,老魏从不让她有太明显的外伤,这不是给她留面子,而是为了在街坊邻居之间维持他自己的形象。
忙了一个上午,中午吃饭的时候王昌明才抽空过来,一进门拉着林淑芬就想进仓库,林淑芬身上不舒服,怎么也不愿意过去。
王昌明有些悻悻然地说“我有个朋友代理早餐面包,我跟他谈好了最低价,比你现在供货这家还便宜,到时候让他每天早上给你送货!”
王昌明见林淑芬兴致不高,也不敢强来。
这时林淑芬张嘴柔声说道:“总这样也不是办法,我们离婚好不好?”
女人总是会把性和爱联系在一起,林淑芬也不例外,而且她越来越觉得自己跟王昌明才是最合拍最应该在一起的人,一方面劝王昌明赶紧跟妻子离婚,一方面自己也想要摆脱老魏。
王昌明一听林淑芬这话,脸色变了几遍,终究还是温和地说:“我们年龄都不小了,何必像年轻人那样折腾,这样不是挺好吗?我们天天既可以在一起,又不会伤害彼此的家庭。”
他说完之后就离开了,林淑芬的心却凉了半截。
老魏找地方过了一夜,酒醒之后才反应过来,林淑芬打扮的花枝招展,却又拼命抗拒跟自己亲近,这必是生了外心了,一怒之下寻到店里。
幸而王昌明已经离开,可是老魏还是从林淑芬两人份的饭菜中看到了端倪,连锅带饭摔了一地,又连踢带踹地把林淑芬打了一顿。
林淑芬缩在墙角盯着前方,眼睛仿佛是放空的状态,实际上看得却是马路对面那个在店里躲躲藏藏的男人。
四周的邻居都看不过去了,站出来指责老魏,却被老魏指着鼻子叫骂了一遍,问他们哪一个是林淑芬的相好,如果不是就别多管闲事。听到这话几个邻居立即退到一边议论纷纷。
老魏是一个窝囊的男人,就会在邻居面前装老实,在单位受了领导的指责他也只会背地里打林淑芬,发泄自己对生活的不满。
现在让他发现林淑芬背叛了他,给他戴了绿帽子,仿佛他在生活中遭遇到所有的不公平、不顺利、不满意都有了发泄口。
他再也不用装老实人,也不用担心被指责,因为他的老婆出轨了。他就是把人往死里打,大多数人也会站在他这一边,觉得他才是受害者。
林淑芬仿佛感觉不到疼一般缩在墙角一动不动,她不知道老魏什么时候停手的,但是她能听见警车的声音,还有救护车的声音。很多人围着她跑来跑去,可是始终没有她等待的那个身影。
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医院躺了两天。头上、手臂上都缠了绷带,陪在她身边的是七十多岁的母亲,一直坐在她病床前唉声叹气,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林淑芬熬了二十年,忍了二十年,刚想挣扎着爬出泥坑,却失足跌进更大的深渊。
眼下成了众人眼中劣迹斑斑的女人,她往日所遭受的不堪对待事到如今都成了罪有应得,舆论对女人总是特别苛刻。
由于老魏家暴的证据确凿,林淑芬把老魏告上法庭,顺利地离了婚。她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后,她再次回到经营多年的小超市,仿佛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远处的工地仍在紧锣密鼓地开工,机器运转的声音响个不停,吵得人头疼不堪。左邻右舍的店铺,生意依然不景气,三五个店员、老板凑在一起聊天,看见林淑芬过来,都尴尬地笑着四散开来。
现在对面那家超市门口仍然挂着促销的牌子,只不过促销的商品从啤酒变成了凉茶,里面那个男人忙进忙出,脸上的微笑依然温和,林淑芬这才发现他好像对谁都是这么笑的。
在回头看看自己的超市,招牌的红漆已经褪尽,门头也落满了灰尘,灰扑扑的。林淑芬忽然觉得好笑,这么些年,她都没有仔细看过这条街,也没有好好地从外面看过自己的店,竟然如此破旧不堪,真的值得把一生都秏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