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和母亲视频了,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
QQ响起了视频邀请的提示。我点了接受,画面上出现了堂姐的面容。我急切地问:“姐,我妈呢?”堂姐说:“你妈已经到了,我让她先去换件衣服。”堂姐家住在镇上,离我老家有二十多里路。她家最近装了电脑,上次我们聊天的时候,我妻子突然说:“我们可以请老妈到姐家来视频呀!”
堂姐还想说什么,但母亲已经出现在画面里。母亲一贯话不多,现在面对着电脑这个陌生的东西,似乎更紧张了。我说:“妈,能看见吗?”母亲笑着点头:“看见了。”我不由得感慨,现在的科技的确发达,相隔几千里,也能相互看见。
母亲的嘴唇有点发白。我问:“是不是天气不好,路上冻的?”母亲说:“没啊,今天天气很好,是个大晴天。”我问:“到镇上的那条路不难走吧?你怎么来的?”母亲说:“现在简易公路通到咱家门口了。我不敢搭汽车,怕晕车。但是搭摩的我一点也不晕。”
母亲的话让我想起了那条路。小时候,和母亲赶集是我最快乐的事。左脚微跛的母亲总是追不上我。我像出笼的小鸟,一路欢快地奔跑。
我沉浸在童年的回忆里走了神。妻子叽叽呱呱和母亲说着。其实主要是她在说,母亲只是点头微笑。妻子突然捅了我一下:“愣着干什么,妈和你说话呢。”我回过神来,只听母亲说:“你们怎么不回来过年?上次你们回来,说是城里的猪都是喂饲料长大的,我今年特意喂了头猪。全是吃的那啥纯天然,你们不回来,猪我也不杀了,一个人吃不了。给你们留着吧,到明年该有三百多斤了。”
结婚那年我带妻子回过一次老家,离开的时候,母亲问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回来,我随口说:“明年回来过年。”可是到了第二年,我没能兑现自己的诺言,因为单位春节要加班;又过了一年,我还是没能回家过年,因为买房了,要装修,经济也紧张;今年本来要回了,可是天气不好,普降大雪,交通拥堵,妻子说:“要不算了吧,咱们明年再回,反正经常打电话,能听到妈的声音,钱咱也没少寄。”
我们每个月都按时寄钱给母亲,让她买点好吃的,母亲却总说她现在还能劳动,不需要。我结婚的时候,她在家乡风风光光地为我们办了酒席,我略略算过,花的钱恰恰是我工作后寄给她的钱的总和;我买房的时候,母亲坚持给我寄了一笔钱,刚好是我结婚后寄给她的钱的总和。
我说,今年普降大雪,很多地方交通拥堵,回去很麻烦。母亲点了点头:“安全第一呀。看到你们两个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妈很开心。”
其实,我和妻子前两天刚吵了一架,现在还在“冷战”。今天表现亲密,不过是不想让母亲知道罢了。这次争吵,为的就是回家的事。我想回家,妻子却并不支持。父母都在本市的她,并不能完全理解我的心情。
我想过叫母亲过来和我们一起过年,可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母亲从小就有晕车的毛病,长这么大,我就没见她搭过汽车。从老家过来,几千里的路程,不论是飞机还是火车,总得先乘好几个小时汽车。
妻子口快,又一次向母亲发出了邀请:“妈,你来和我们一起住吧!”母亲叹了口气说:“我也想来,可我真怕晕车。你们放心,我已经和张婶约好了一起过年,张婶的儿子儿媳也在外面打工,今年不回来过年了。她还同我说好了,我们买两块衣料回去,一人做一件寿衣呢!”
母亲突然停住了,似乎意识自己说漏了嘴。一时间,我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努力想找出话题来冲淡沉重的气氛,聊了几句闲天,我想起还有篇稿子没改,就说:“妈,你休息一下。我改篇稿子。”母亲说:“好。”但并没有离开。
我低头装着改稿子,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母亲一年一年地老了,我们还要让她盼多久?我抬起头,发现一直默默注视着我的母亲突然伸出了手,原来她情不自禁地想抚摸我的脸。遇到冰冷的电脑屏幕,她伸出的手在空中停住了。刹那间,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水夺眶而出!
“妈!”我哽咽着叫了一声。母亲也流泪了。她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轻轻说:“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你们好好工作,别担心妈。”
母亲离开了。我在电脑前泪眼模糊。堂姐出现在镜头前:“你妈在卫生间。她要回去,你可得劝劝她。她来的时候,因为路滑,在路上摔了一跤,腿都肿了,她不让我告诉你。”
我吃了一惊:“不是说今天是晴天吗?”堂姐说:“今天是晴天,可是昨天下了大雪啊!路上积着很厚的雪,摩的到了半路就不敢走了,你妈是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趟过来的啊!”
我惊呆了。这时,母亲又出现在镜头前,堂姐对我眨眨眼,低声说了句:“照计划行事。”我默默地组织着句子,想着怎么劝才能让母亲留在堂姐家过年,这是我早就和堂姐商定的。我说:“妈,要不你就在姐家过年吧——”我想好的那一大堆理由还没出口,母亲却微笑着用不容置辩的口气打断了我:“傻孩子,妈有儿子,怎么能在别人家里过年呢?别人会笑话你们的。”
母亲站起来,转身的时候,她偷偷抹去了眼角的泪水。那一瞬间,我冲动地站起来,伸出双手想要拥抱母亲,手指触到冰冷的电脑屏幕,我才意识到自己和母亲犯了同样的错误……
母亲走了,我关掉了视频。我想找个地方,像个孩子似的痛哭一场!
冲出房间的时候,我差点和妻子撞了个满怀。妻子吃力地把一个大箱子拖到我面前,流着眼泪对我说:“老公,咱们回家吧。不管路上多难,咱们都回去,和妈一起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