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年宋君18岁,高三,紧张备战高考的同时,开始了那段诛心的初恋。
歌词里写,开始总是分分钟都妙不可言,谁都以为热情它永不会减。
确实,也曾有过美好与甜蜜的。
男孩叫沈翰,追了宋君一年多,宋君点头那天,沈翰连上课都在傻笑。
后来的日子,一天睡四个小时的高强度学习都没有让他们觉得难以支撑。年少时交付小心思的那个人近在咫尺,那样的小幸福,抵得过任何身体上的疲惫和劳累。
高考如期而至,沈翰去了南方一所大学,宋君成绩不理想,复读也是无望,干脆选择了工作。
宋君的家庭条件还不错,所以她不同于别的女孩子,工作收入无需上交,每月领了工资,她都变着法地给沈翰添置物件。
一件毛衣,一双球鞋,一个背包……就好像燕子垒窝一般,宋君硬生生把沈翰的宿舍变成了她一手布置的库房。
第一年圣诞节,宋君生平第一次出远门,买了张火车票朝着沈翰奔赴过去。
两个人的感情,当有一方长期处于付出的位置,那架天平就开始失衡了。
往后几乎是可预见的求而不得,最后必将是毫无疑问的悲剧收场。
然而当时的宋君哪里懂得这些,一心沉浸在热恋的喜悦里。
发现身体不适,已是过了春节,肚子里的小生命快四个月了。
引产对身体的伤害太大,加上沈翰家人的一再请求,宋君就那么稀里糊涂地答应将孩子生下来。
沈翰继续上学,宋君留在了家乡养胎,为了留下这个孩子,宋君横下心和父母翻了脸,住进了沈翰家。
一个大姑娘,突然就怀了孩子,住在男方家里,不明不白,没名没分。
那半年,宋君的日子像在油锅里煎熬着,她竟也熬过来了。
唯一支撑她的信念就是沈翰临走时说的那一句,宝宝满月我们办酒席。
暑假,沈翰回家,绝口不提酒席的事。
宋君一开始还会问,到后来可能是自己都没有信心了,就数着日子过一天算一天。
她在电视上看到过那些意气风发的大学生,她也曾在沈翰的学校里感受过那样张扬的青春,她吃不准,沈翰能不能初心不改。
八月底,女儿早产,要了宋君半条命。
九月初,沈翰回校,酒席的事到底还是没着落。
生了女孩,宋君的日子更难过了,没名分不说,还没钱,每个月就指着看沈翰父母脸色得来的那点生活费。
宋君想要重新找工作,可沈翰的父母都不愿意帮忙带孩子,以前是自己大着肚子苦熬,现在是带着嗷嗷待哺的女儿苦熬。
这一熬,就是三年,其间和沈翰有少得可怜的联系。
每回沈翰都给她画大饼:“我现在没毕业,还靠着父母养呢,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一毕业就工作,我们领证,我给你们挣钱。”
沈翰毕业那年,迟迟不回家乡,宋君的心气被磨得一干二净,依旧没脾气地等着,直到父母找上门来。
2
男友结了婚,新娘不是我的桥段就那么上演了,主角还是自己。
沈翰娶了大学同学,已经在南方定居了。
据说女方家有钱,房子早就买好了,对沈翰唯一的要求就是留在当地。
这样稳赚不赔的买卖,换谁都乐意。
那场声势浩大的婚礼,沈翰家很多亲戚都去了,唯独瞒着宋君。
有人拍了现场的照片,回来后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一边谈论着婚礼的盛况,一边唏嘘着宋君的处境。
赶巧了,正好被宋君父母听了去。
虽恨铁不成钢,可终究是亲生骨肉,哪能真的狠得下心。
没有过多纠缠,宋君和女儿跟着父母回了家,走之前给沈翰打电话,之前的号码已经是空号了。
沈翰父母假惺惺甩出来的那两万块钱,宋君收下了。
用这钱,宋君在沈翰所在的城市找了他三个多月,一直到除夕夜,被当地警察送回来。
她衣衫单薄,形容枯槁,整个人瘦得脱了相。
女儿晨晨看见这样的妈妈,小嘴一瘪,扭头抱着外婆哭了,可宋君丝毫没有反应。
后来宋君安生了一阵子,所有人都以为她渐渐好起来了,她却开始日日到他们当年的高中学校门口去守着,怀里还抱着一个包袱,挽得死死的,谁都不让碰。
有一天晚上,趁着宋君睡觉,母亲偷偷打开包袱看了,是宋君的高中校服和几封信。
信纸微微泛黄,但还是能看出,是沈翰刚上大学那年给宋君写的,字里行间还都是柔情蜜意。
孩子不管,父母不问,宋君只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大家都说,宋君疯了。
3
看了医生,医生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是宋君的心药再没出现过。
好在宋君家底子尚可,父母对她的要求也就是平平安安的,至于能不能恢复神智,只能看天意。
晨晨十岁生日那天,宋君父母订好了酒店晚上给孩子庆祝。
没想到中午却接到学校老师的电话,说晨晨和同学打架,被推倒在主干道上,正好有车经过,从孩子的双腿上碾了过去。
一家人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晨晨已经进了手术室,漫长的等待之后,得到的答复是勉强保住了腿,后续康复要费一番功夫。
麻醉过后,晨晨醒过来,不哭也不闹,只静静躺着看天花板,任凭外公外婆怎么关心,就是不开口说一句话。
医生进来查房,询问的间隙,晨晨突然盯着宋君:“他们说我是爸爸不要的孩子,还说我妈妈是个疯子。”
一直沉默的宋君突然冲进卫生间干呕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洗手池里,跟水流汇集在一处。
不知道哭了多久,宋君的眼泡都肿了,突然有一个念头就钻进了脑子里。
她想,要是我真疯了,女儿该多可怜?
鞠一捧水洗了脸,打开门,看见晨晨的主治医师正站在卫生间门口,右手略微抬高,似是打算敲门的姿势,胸牌上有名字:徐秋林。
“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不好意思哈,您接着跟我说孩子的事吧。”
在徐秋林狐疑的目光里,宋君拢了拢长发,径自走到病床前。
晨晨在医院住了三个多月,除了恢复身体,还恢复心理。
刚开始康复过程不太顺利,晨晨对医生的检查和治疗都表现出了抵触。
才十岁的小姑娘,脸上却永远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拒绝。
宋君和父母轮流陪床,但晨晨在宋君留下的那些天,总是不发一言,双眼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有好几次宋君半夜醒来,都看到晨晨一个人窝在沙发里,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大虾米的样子。
徐秋林找来了他的同学,据说是心理学专家,给晨晨做了测评,中度抑郁。
宋君没想到,自己逃避现实的不作为,竟然会给晨晨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看着日渐寡言的晨晨,宋君心如刀绞。
除了每日悉心的陪伴,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徐秋林的同学。
不需要坐诊的时候,徐秋林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晨晨的病房。
给她讲笑话,听她谈心,也把自己的小秘密告诉她。
有时候徐秋林还会带来一个小男孩陪晨晨一起玩,三四岁模样,奶声奶气地叫徐秋林爸爸,叫晨晨姐姐。
时间长了,宋君觉得自己倒像个外人了。
慢慢的,晨晨不再抗拒治疗,有时候还主动和宋君聊天。
大多数是问她徐医生什么时候来,徐医生给她讲了什么特别开心的事。
有一次,宋君在削苹果,晨晨突然叫她。
“妈妈。”
“哎,怎么啦?”
“你也很辛苦,我知道的。”
宋君猛地抬头,晨晨接着说:“我听过那些事情,徐医生告诉我,那不是你的错,你受了伤,你是因为太痛苦了才会那样,徐医生还说,你是最爱我的,对吗?”
宋君一下子转过身,肩膀止不住地抖。
住院的那些天,宋君和徐秋林本就因为交流晨晨的病情而迅速熟络,加上晨晨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大都来自于徐秋林的从中斡旋,宋君对徐秋林的态度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因为感激徐秋林对晨晨的开解,宋君很多行为都开始不自知地温暖起来。
比如说徐秋林值班的时候,宋君会给他带一份夜宵。
徐秋林带着儿子来医院时,宋君会提前准备好小朋友喜欢的零食和玩具。
徐秋林那边也有回应。
早晨换班之后,会特地绕到病房来看一下晨晨,然后问母女俩要不要一起吃早餐。
遇到新开的甜品店会带两份小蛋糕,宋君和晨晨一人一份。
宋君是出于感激,而徐秋林却不是。暧昧的小情愫就那么一点一点升腾起来。
4
出院那天,徐秋林特地请了一天假,从康复科借来一辆轮椅,推着晨晨下楼。
一路上俩人窃窃私语,还捂着嘴偷笑。
宋君手提肩扛着大包小包,跟在身后看他们的背影,有一种错觉,仿佛那是亲父女。
再见到沈翰,完全出乎宋君的意料。
住院部楼下,两人突然偶遇。
沈翰西装革履,来医院拿检查报告,看见宋君,先是一愣,然后先声夺人,上来噼里啪啦一顿指责:“我上个月就听人说了,你是怎么当妈的?就算我再对不起你,你也不能不管孩子啊,你看看孩子这样,她后半辈子怎么办!”
宋君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些年,她找过他,等过他,可都杳无音讯。
她为了他差点就真的疯了,现如今一出现,他竟然把所有的错都推给了她。
这就是当年自己冒着名声尽毁的风险都要赌他不会让自己输的人吗?
别人说他薄情也好,怨他寡恩也罢,自己从没有怪过他,甚至还一再替他找理由开脱。
此刻他活蹦乱跳地站在面前指责自己,好似在嘲笑从前的自己到底有多愚蠢多可笑。
可即便这样,自己还是没出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浑身颤抖着流泪。
是徐秋林挺身而出,将她护在身后,当着围观众人的面,照着沈翰的脸就是两记勾拳。
“别以为穿得人模狗样的就能掩盖你干的那些恶心事,不能娶她,你糟蹋她干什么?敢做不敢当,你也算个男人?”
“躲了这么多年,女儿你问过一次吗?现在冒出来装好爸爸了?”
“警告你,离她们娘俩远远的,不然对你不客气!”
因为打人,徐秋林遭到投诉,院里给予记过处分一次。
因为打人,宋君出了名,大家都知道她未婚生子又遭抛弃。
也因为打人,徐秋林和宋君真的走到了一起。
是晨晨给俩人牵线搭桥。
“妈妈,让徐叔叔当我爸爸吧,我想以后有人保护我。”
宋君眼里的慌乱全都落在了徐秋林眼里:“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徐医生有家庭有孩子的,你别把他名声败坏了。”
徐秋林和晨晨同时笑起来,笑得宋君心里发毛。
“妈妈,我早就打听好了,徐医生单身,小弟弟是他助养的孩子。”
小男孩叫徐煜,是徐秋林给取的名字,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出生没多久就被亲生父母遗弃在了医院。
徐秋林东奔西走找关系,开了绿色通道给孩子动了手术,术后恢复还不错,一大一小两人还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徐秋林想收养,但他单身未婚,不具备收养人条件,只好把孩子放在了福利院,自己定期去看望。
“宋君,这段日子我们朝夕相处,你的温柔和善良让我心动,你从前受的那些苦难让我心疼,晨晨这孩子我也是打心底里喜欢,给我一个机会好好照顾你们吧。”
徐秋林目光坚定,言语真诚。
看着晨晨眼中满满的殷切,看着徐秋林恳切的的目光,宋君先是下不了决心。
她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徐秋林,但后来她又想,所有一切能够弥补女儿心理创伤的办法,她都愿意去试,更何况是女儿主动开口的。
“领完结婚证我们就去办收养手续,以后我们一家四口好好过。”
婚礼不大,就在医院行政楼的小教堂,只请了双方的至亲和徐秋林的同事。
徐煜和晨晨当起了花童,简单而温馨。
5
徐秋林深知,宋君嫁给他并不是因为感情,而是因为女儿。
当徐秋林主动提出分床睡的时候,宋君内心是震撼的。
徐秋林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我知道你心里那些坎还过不去,我不着急,你都已经是我的合法妻子了,再多等一些日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徐秋林除了工作,剩余的重心就是宋君。
陪宋君去精神科做舒缓治疗,每天都把宋君要吃的药分格放好。
宋君稍好一点,徐秋林便和同事们调班,带着她和两个孩子去周边城市旅游。
人心都是肉长的,宋君的心理慢慢起了变化。
徐秋林给她十分,她开始慢慢地回应一分,两分……直至更多。
一年以后,夫妻俩的感情已经浓得化不开,徐秋林终于拿到了睡主卧的绿卡。
大人恩爱,孩子们也有样学样,晨晨简直把徐煜当成了自己的心头肉。
每天上学之前必须要亲一下这个小弟弟才能安心出门。
放学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先陪弟弟玩一会儿,然后才开始写作业。
宋君对徐煜也是宠得不行。
她有过往的阴影,在晨晨还小的那几年,自己浑浑噩噩,错过了她的童年,也没有给过她母爱。
现在自己加倍对两个孩子好,晨晨心里对她的那些怨和恨才会完全消散。
徐煜是上天送给她弥补的机会,她要好好把握。
日子苦的时候,时间都过得特别慢,日子甜起来,时光如梭。
转眼,晨晨离家上了大学,毕业后留在了那个被称为魔都的城市,结婚生子,忙忙碌碌,充实而又幸福。
徐煜后来又动过两场手术,心脏已经痊愈。
徐秋林如今已是主任医师头衔,在医院里受人敬仰,回到家里依旧是那个围着老婆转的好男人。
找到一个彼此相爱又适合的人,岁月静好,其实也并不难。
宋君感谢上苍,能再给她一次拥有幸福生活的机会。
6
徐秋林拎着蛋糕走进家门的时候,徐煜正叼着个苹果翘着二郎腿和晨晨视频。
“姐,你说咱爸咱妈这样的招不招人恨?”
“什么咱爸咱妈,明明是我爸我妈,你是抱的,抱的知道啥意思吧!”
“宋晨,你别狗嘴吐不出象牙,我就是亲生的!”
“狗嘴里本来就吐不出象牙,要不你吐一个给我看看?”
宋君在一旁兀自暗笑。
小区里曾经组织过一个亲子活动,他们一家四口去参加。
介绍各自关系的时候,台下一片惊呼,大家都无法想象,这么复杂的家庭关系,是怎么做到如此其乐融融的。
徐秋林当时的回答是:“血缘很重要,但没有爱,也不会有血缘。”
傍晚的余晖透过飘窗照进来,徐秋林一头扎进厨房开始忙活晚饭。
宋君从后面拥抱他,沉默着不说话。
她想起,许多年前,她曾问徐秋林要不要再生一个他们俩的孩子,徐秋林摇摇头打趣说:“再生就养不起了。”
徐秋林不知道,下午宋君去接徐煜放学的时候,遇到了徐秋林那个心理专家同学,他受邀去学校给孩子们压力缓解和心理疏导。
两人闲聊了几句,临走时,宋君得知了一个她从来都不知道的真相。
“当年你的精神状况缓解之后,秋林来找过我,问我怀孕生子对你有没有影响,我说不能保证,但雌激素的大量分泌,可能会诱使你的病复发,到时候能不能控制是个未知数,我没想到秋林就真的没再要孩子。”
回来的那一路,宋君泪流满面。
她遭遇过始乱终弃的渣男,也遇到了爱她护她的好男人。
或许上帝从来都是公平的,此处缺失的东西,总会在彼处还给你。
只不过,如果幸福还没来的时候,你记得一定要耐心地等,在幸福来临的时候,也一定要好好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