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莹挺着八个月孕肚,在海鲜市场跟人吵起来。
女儿燕燕生日想吃皮皮虾,保姆有急事回老家,李莹开一小时车到靠海的城东买新鲜海货。
地面湿漉漉有些滑,她在靠近出口的海鲜摊买好虾,顺带要了花螺和青口贝,让老板称好装袋。
打开后尾箱时,她想把袋子扎牢,意外发现活蹦乱跳的虾贝螺,一下子全死翘翘。
这不摆明偷龙换柱嘛,万一女儿吃了死虾拉肚子,想想都冒冷汗。
李莹在公司当财务经理,办事严谨较真,她果断抱着篮球大的肚子回去跟老板理论。
谁知,那男人嘴里叼着一根牙签,粗声粗气吼道:“卖给你是活的,你从哪买到死的来冤枉我?”
李莹气不打一处来,掏出手机说付款记录和时间都在,要找市场监督的人投诉。
见孕妇敢找茬,男人大手一挥,李莹一个趔趄没站稳,身子眼看往后倒。
幸好,有个外形粗壮的中年妇女把她扶住。
李莹眼里露出惊喜:“董丽,怎么是你?”
“李莹,咱们有十几年没见了吧!“
小时候,李莹住在村里,跟着董丽到芦花荡拨弄紫紫灰灰的芦穗,跳上小舟捞滑不溜秋的小鱼。
初三那年,李莹考到镇上,父母跟着搬迁,两人断了联系。
但年少的情谊最珍贵,过去的熟悉感一下拉到面前。
听说李莹买到死海鲜,董丽把那袋腥臭的东西扔到老板面前。
男人欺软怕硬,见董丽彪悍,咕哝着将钱退回。
李莹想追究,被董丽拉住:“你大着个肚子,别跟他计较那么多,气到孩子不好。“
赶狗入穷巷,男人要是发飚确实难招架,李莹为了肚里的宝宝只好作罢。
2
董丽让李莹到车上候着,她亲自挑了一大袋肥美生猛的海货。
李莹很高兴,顺手加微信转钱过去,顺便邀请她回家吃饭。
女儿生日,多个人也热闹一些。
进门后,董丽傻眼了,160平的复式楼,装修成简约北欧风。
她摸着质感上乘的真皮沙发,啧啧羡慕:“看来,你嫁了个好老公啊!”
李莹笑笑,人人觉得她高攀了丈夫,很少有人知道她在投资上的眼光,帮周良赚了不少钱。
给董丽倒了杯蓝莓汁,李莹到厨房整理食材。
家里常年有阿姨,她几乎不进厨房,这会对着爬来爬去的虾蟹有点难下手。
董丽大笑:“看你的手白白嫩嫩,平时肯定不用干活吧!”
她把李莹推出厨房,动手清蒸皮皮虾、爆炒姜蒜花螺、再白灼一碟生蚝。
李良在外地出差,三人上桌后,李莹觉得花螺味道不错,挑食的燕燕也吃了不少。
临走前,李莹打包一堆进口零食给董丽带走。
董丽回头送来婆家晒的虾干海带,还有一罐亲手腌的酸萝卜,是李莹以前喜欢的那个味道。
你来我往,两人恢复了邦交。
3
为了把女儿从婆婆老家接来,董丽辞掉家政工作,靠老公在外地打工糊口。
李莹有心帮一把,说她临盆在即,假如董丽带女儿住进来,家里的阿姨能专心帮她带宝宝,燕燕也有人陪她玩。
董丽拖着两个大行李箱来了,身后跟着不说话的小莲。
小莲的衣服明显染着污渍,看得出穿了挺久的。
在客房安顿后,李莹收拾出几套燕燕只穿过一两次的衣服给小莲:“本打算带孩子买新的,但我马上要生了,出月子再带你们逛商场。”
董丽接过夸料子好成色新,然后拍孩子的后背:“快谢谢你姨。“
小莲蚊子般细细的鼾声,让李莹莫名心疼。
以前家里穷,她常被大孩子欺负,胆子很小,好在董丽泼辣,搬起砖头砸向顽劣的男孩,才让她避免被捉弄。
慢慢熟络后,小莲喜欢上燕燕床头的玩偶。
李莹让燕燕给小莲,可燕燕跟同学吵架心情不好:“偏不,那是爸爸买的。他说过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动。“
李莹软语道:“燕燕,好孩子要分享。”
燕燕噘着小嘴回房间玩洋娃娃,小莲脸蛋红了,董丽有点下不来台。
李莹急忙圆场:“燕燕闹情绪,我们不管她。小莲吃饼干,这是叔叔从外地带回来的,特别好吃。”
为了防止娇气的燕燕给人脸色看,李莹当面敲打了女儿几次。
产期将近,周良的公司出了点事,时常要出差。
李莹说月嫂和医院联系好了,家里有阿姨还有董丽,让他安心干活。
一听到董丽,周良蹙了蹙眉:“燕燕说了两次,董阿姨来了以后,她房里的小玩偶和项链不见了。”
李莹不以为然:“你还不了解燕燕,成天丢三落的,说不定带到幼儿园弄丢了。”
“你工作从不任人唯亲,这次让朋友到家里干活,分寸拿捏好。”
李莹眉心一跳,周良从不置喙家务事,这番话让她云里雾里。
但来不及多思,李莹很快发动生下儿子。
4
李莹定好了月子中心,吃住有人管理,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董丽带俩孩子看弟弟时,不无羡慕地夸私房月子餐不错,鲫鱼猪蹄鸽子轮着来,李莹还能上产后瑜伽课,迅速恢复身材。
燕燕看着襁褓里的弟弟,正想伸手去抱,董丽连忙阻止:“燕燕,你弟弟很小,当心别弄伤。”
燕燕缩回手,李莹怕女儿想多了,拉住她手臂去摸摸弟弟。
可燕燕“啊”了一声,李莹发现有异,拉开她衣袖看竟是青紫一片。
李莹心疼死了:“燕燕,你怎么受伤了?“
燕燕还没答话,董丽说:“是孩子自己皮,你说过不让她从二楼楼梯滑下来,她非要去玩,结果速度太快摔下来。好在小莲反应快,成了她的肉垫还撞到头,这几日老喊着晕!”
话音刚落,小莲眼眶红红跑到李莹跟前:“阿姨,我头疼。“
“怎么不告诉我?”
董丽解释:“你还在哺乳期,万一担心过度回奶了不好。”
李莹严厉训斥女儿两句,然后转了一万块让董丽带小莲检查,担心脑震荡麻烦了。
5
出了月子,小婴儿的房间布置得很温馨,小木马摇床,还有挂在床边的音乐玩偶。
李莹小心翼翼把儿子放到床上,轻轻盖上小棉被,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董丽嗤笑一声:“你真好命,头胎生了公主,现在又生了儿子,老公还能赚钱,这辈子的福享不完。”
李莹笑笑,人家看到她光鲜,却不知工作压力大,乳腺有问题,导致奶水不足,儿子只能依赖奶粉养着。
还没说出口,董丽的手机响起,她老公出事了,替人家开车时撞伤人。
董丽慌张想借十万块,李莹二话不说从卡里转账给她应急。
打这以后,董丽干活更加细致,抢着洗菜盆的脏碟脏碗,自告奋勇帮李莹夜里带儿子。
说来也怪,高需求的宝宝到了董丽手里温顺得不行,经常一睡就是大半夜。
李莹得到半解放,开始把一半的心思挪回工作上。
深夜,李莹审核完财务报表,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打开儿子房间的监控。
大半夜的,儿子醒来哭闹,李莹正想过去,意外看见董丽把孩子从摇篮抱起,重重放到床上。
摄像头是高清的,明显看到董丽动作粗鲁,神情愤怒。
李莹心头一跳,连忙走到隔壁房间,董丽已经换上心痛表情:“孩子饿得厉害,我去冲奶粉。”
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李莹推了董丽守夜的好意,把儿子带回房。
儿子睡后,她下意识翻看家里的监控。
董丽不知道,之前李莹放心不下保姆,在每个房间都安装了针孔摄像头。
这几个月,李莹对董丽十分放心一次没看,结果这一看,让她的后背瑟瑟发抖。
6
翻看了近一个月的记录,董丽趁无人在家的表现让人脊背发寒。
董丽故意穿鞋子踩上李莹的床,到浴室拿她的毛巾擦脚,甚至将擦过地板的水倒进李莹喝水的杯子。
有天家里没人,董丽甚至跑到李莹卧室,尝试按保险柜的密码。
小莲也不是省油的灯,偷偷溜进燕燕房间,将她喜欢的玩偶拿出门,不知是卖了还是丢了。
桩桩件件,让人匪夷所思,恶心至极。
看到董丽给儿子冲奶粉那一幕,李莹气炸了。
她从一个药罐子倒出不知什么药丸,碾成粉末状,环顾四下无人加了进去。
李莹越想越气,第二日让董丽带小莲出门,通过监控在董丽行李箱找到一瓶药丸。
她迅速拿到医院,医生朋友说是安眠药。
李莹差点昏厥,难怪儿子在董丽手里不哭,还以为是她经验丰富,特别会哄小孩。
李莹暗恨自己蠢到家,居然引了两只狼进来。
7
李莹崩溃回到家,董丽后脚也回来了,说给她带了童年最爱的小鱼干。
李莹盯得董丽脸上发毛,随后愤怒甩出一瓶安眠药。
董丽神色变了变,辩解说她睡眠不好,偶尔吃一点。
李莹调出监控,董丽这才阴冷笑了:“既然都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做?”
李莹气得手指颤抖:“我自问对你不薄,为什么做这种事?”
董丽冷笑:“对我不薄?你天天在我面前炫富炫儿子炫老公,有意思吗?”
话匣子一打开,各种辱骂命运不公的话,铺天盖地席卷而至。
董丽嘲讽李莹,从第一次见面就带她回来下马威,让她到厨房干活,摆足贵妇的款。
在李莹眼里,小莲像个垃圾回收站,燕燕不爱的衣服,不喜欢吃的东西,想淘汰的玩具,才塞给她。
同样是女儿,燕燕能上贵族学校,能学钢琴、舞蹈、画画,而小莲只能读普通学校,跟着她给这个家擦地板。
李莹老公天天不回家是为了挣钱,而董丽的男人不但嫌她生不出儿子,还像大爷指使她干这干那赚钱养家。
老天真不公平,李莹的命太好了,不管是事业、工作、婚姻,都彻底碾压她。
过去大家在一条河里游泳,在一个碗里吃的面,现在差别巨大。
李莹气到胸口发疼,只好让警察带董丽调查,小莲跟在后头用愤恨眼光仇视她。
周良当天赶回来,夫妻俩带儿子到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好在没出太大问题。
周良说:“你闺蜜第二次见我,就无意中透露你以前跑到男生面前脱光光的事迹。”
李莹愕然,那时她不过十二三岁,大热天被董丽拉到河里洗澡,她不想脱光,但董丽说衣服太湿回家会挨骂,不如轮着洗。
董丽让李莹先下水,谁知有男孩在芦苇荡凫水偷潜过来。
李莹光溜溜的羞得不行,董丽笑了好一阵,才用长竿把男孩赶跑。
年少遭遇的惊吓,居然被董丽拿来抨击品行,好在周良信任她没多想,只提醒要注意老友。
见爸爸回来,燕燕才敢说真话,上次她从二楼的滑下来,是因为小莲说她胆小。
董阿姨也说,妈妈有了弟弟更不喜欢胆小鬼。
警察调查后,董丽的老公根本没发生车祸,她要走的十万原本不打算还。
周良要求警方严肃处理,董丽的污言秽语难听至极。
李莹才明白人家认为她手头阔绰,十万压根不算什么。
而小莲的头根本没事,是董丽为了钱故意让女儿装可怜。
8
李莹心寒,当初的好姐妹怎么会变狠绝,只差没在家里放一把火。
周良说老婆当局者迷,平时算帐挺精的,居然算不透人心。
从粗糙的双手和渐染的白发看来,董丽生活得不如意。
她说过自己高中辍学,到酒吧、工厂、饭店、家政打过工,饱尝人间艰辛,长期处于底层,心里难免有怨,偏这时遇到当年跟自己差不多的闺蜜,命运天差地别。
闺蜜住豪房开豪车,吃住不愁,坐一次月子能花上她好几年积蓄,而她只能戴着围裙洗碗擦地,这种落差太刺激。
李莹无语,以前看电影《三傻大闹宝莱坞》,她觉得“在人类行为学课上我们曾学过,朋友失败时你难过,朋友成功时你更难过!”这句话很讽刺。
没想到,人性最阴暗的一面,远比艺术加工更狗血。
狭隘的人能接受别人成功,但不能忍受相熟的人飞黄腾达。
李莹也曾经在底层挣扎过,但从未想过要把更优秀的朋友往下拉,而是铆足劲头迎难而上,让自己也站在光明辉煌之处。
为了脱离困顿的原生家庭,她四五点起床背书,中午啃完冷馒头继续读英语,更别提工作后在无数个深夜加班,研究投资方面的书籍。
只可惜,董丽只见到她的光鲜,却忽略她的努力。
记忆一点点涌来,李莹依稀记起董丽对待学习的态度,畏难懒惰,作业能抄李莹的绝不动脑自己写。
命运的一次次选择,让李莹往上攀爬,得以与周良之流为伍,心里一直感激帮过她的人。
而董丽深陷泥沼,常年与狡猾卖鱼老板那种人相处,沾染不少奸猾习性。
除了一声叹息,李莹不知该说什么。
记得很久以前,她跟董丽无忧无虑奔跑在蓝色桔梗花开的田野,那时的笑容那么真,但一切再也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