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方雯家附近的商场入驻了一家进口美妆连锁店。
开业当天是星期日,店内各大品牌搞促销赚噱头。方雯闲着没事,拉着老公张维过来凑热闹。
她逛到里面的时候,正好赶上一家大品牌请明星站台做宣传,现场聚集了很多人。主持人宣称品牌为庆祝开业特供20个套盒,现场顾客可扫码入会参加秒杀,秒杀价是国外专柜原价的一半,优惠史无前例。
围观顾客一听有这种好事,乌泱泱地挤上去扫码。
张维推了推方雯,说:“闲着也是闲着,咱俩去碰碰运气呗。”
方雯笑着摇头:“老公,咱家啥条件?有矿吗?半价也得小三千!这是我能用的护肤品吗?”
张维拉着她往前挤:“咱们去试试,万一秒到,你不舍得用,我们就加价在朋友圈卖掉,便宜熟人呗。给一堆赠品还半价,多划算!你忘了我同事前几天秒到的茅台吗?转手就赚一千。”
受张维的启发,方雯眼前一亮,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思路。这个品牌她认识,朋友圈里有人晒过不止一次,卖出去不成问题。再说,只有20个特供套盒,现场这么多人,能不能抢到还两说呢。
张维和方雯各自扫了二维码,然后悠哉地等在远处看明星。
秒杀分两次进行,每次上限10个,这种活动的本质就是拼手速和网速。主持人结束倒计时的时候,方雯随手点了“我要买”,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抢到了!她激动地扬着手机问张维:“真的要买吗?”
张维说:“买买买,快点付款!”
方雯付款完毕,激动的心情尚未平息,在第二轮秒杀中,张维也秒到了一个套盒。
撞了大运的小两口,手拉手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人拎着一个纸袋子,兴奋之余又有些不知所措。
2
回家后他们商量决定,把这两套护肤品出手。他们特意去官网询价,最后决定每套加价一千。即便如此,这个套盒也比单品的原价便宜很多了。
两人兴冲冲地发了朋友圈,满心期待这份小小的好运能给他们带来一点意外之财。
次日上午,方雯正在做季度总结,她的直属上司王经理忽然发微信让她去一趟。
一路上,方雯惴惴不安地在脑子里一遍一遍过着自己这个阶段的业绩,确定自己是可以苟住的,遂放松了不少。
敲门进屋的时候,王经理正在签一摞文件,抬眼看了她一下,一改往日冷冰冰的态度,语气柔和地说:“你先坐会儿等我一下,马上就完事。”
约莫十分钟后,王经理把所有文件归拢好,在桌上戳齐,方雯很有眼力价地走过去问:“经理,您找我有事?是哪笔单子出问题了吗?”
王经理笑着摆手:“没有,你工作做得很好。我叫你来是想问你点私事。我听说你昨天在商场用不到六千块钱秒到了家的两个套盒?是吧?”
方雯有点心虚地点点头。她和张维昨天发朋友圈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屏蔽了各自的领导。方雯很害怕王经理问她“为什么别人能从你的朋友圈看到这一条而我看不到”,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该怎么回答。
还好,王经理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是笑眯眯地问:“你要转卖是吧?那你别卖给别人了,我都要了,我正好一直用这个牌子。”
方雯:“啊?”
王经理说:“这个牌子很少出套盒,行政小李跟我说这事,我都不相信,后来我去问了客服,才知道是真的。你太幸运了!说好了,我要了,千万别给别人。你哪天方便拿给我就行。”
方雯发朋友圈的时候,只屏蔽了领导,并没有屏蔽同事。因为她之前见过好几个同事都在朋友圈卖东西,也没有屏蔽她,所以她觉得这也没什么。但她真没料到,行政小李会巴巴儿地跟王经理说这件事。
不过转念也能想明白,王经理手握实权,行政小李一直想要转岗,王经理私底下发动态她总是秒赞,平时去经理办公室送个快递也要找机会多唠两句闲磕搭关系,她肯定知道王经理用什么牌子的护肤品。
只是,在方雯的认知里,正常的同事都不会去掺和这种事。
但是小李不正常。
3
方雯回到工位就开始犯难。她不知道王经理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心想买,还是有心想白拿?
如果是真心想买,那她是想用秒杀价买,还是会加一点额外的酬劳,或者干脆用正常的原价买?毕竟用原价能买到这个套盒也是相当划算了。
如果她提出加价,自己可以接受吗?接受合适吗?她倒是想大大方方地直接把两个套盒送给上司当新年礼物,但她真没那个条件,小六千的东西,于她而言是大出血。当初去秒杀,就是为了转手赚点钱的。
如果按照秒杀价给王经理,她又觉得憋屈,合着自己白忙活了?王经理也不会领情啊。
方雯越想越闹心,这是什么破事儿啊?她气哼哼地发微信问小李:你告诉王经理我秒到套盒的事情了?
小李回:我看到你在朋友圈卖嘛,那么贵的东西咱们谁用得起?我就帮你找个下家,不用谢哈。
方雯看到这条回复差点心梗,气得发了一堆质问,可后来想了想,还是一个字一个字都删掉了。
因为她实在是害怕,大嘴巴小李再说点别的,让她陷入更尴尬的境地。
晚上回家,方雯郁闷得饭都吃不下。
张维叹了口气,说:“咱们把朋友圈都删了,然后就按照秒杀价卖给你们经理吧,就当咱们没遇到过这份幸运。”
方雯苦笑:“也不是不能卖,就是觉得太憋屈了。关键是,我觉得王经理并不是要买的意思,我不太确定她是希望我把护肤品卖给她,还是送给她?”
张维问:“王经理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雯翻了翻白眼:“挺狗的一个人。你想想,正常领导会跟下属这样买东西吗?唉,要怪就怪小李,缺心眼子大贱人一个,非蠢即坏。”
张维拧着眉头想了很久,咬咬牙说:“媳妇儿,算了吧,为了你以后在公司里能好过点,你干脆把套盒送给你经理吧。”
4
方雯听到张维的建议,竟然有点想哭。换作平时,她买了什么必需品花了六千,不会难受至此。家里条件一般归一般,该消费的还是会消费。她甚至不觉得送给经理价值六千的礼品有多么心疼,如果可以算作人情往来的话。
她只是不甘心,憋屈。
这世上怎么有那么多坑神啊?她幸运地秒到了好东西,计划赚点小钱改善下生活,一切都好好的,凭什么就被一个无关人士的破嘴毁了一切?凭什么要害得她身陷尴尬境地,为此辗转苦恼?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些人讲话不过脑子呢?是因为没脑子吗?此时此刻,她真的恨不得把小李的嘴缝起来。当然,这不可行,她只能在心里把小李拉进黑名单,同时暗暗记上一笔。
蠢人和坏人都是祸害,珍爱生命,必须远离。
这事除了方雯烦恼,还把张维搞得很愧疚,他搂着方雯感慨:“对不起啊媳妇儿,我要更加努力赚钱,再遇到这种好事咱们就自己享受。”
方雯拍拍他的手,说道:“算了算了,你别这样说。”
如此,两人做出决断,把两个套盒送给王经理。好在小两口感情好,到最后他们已经不再挂念这两个套盒,而是转入“他
愧疚不安,她暖心安慰”的情绪中,互怜互惜地抱在一起睡着了。
次日,方雯按照王经理的指示,在离公司不远的路口碰面,把两个套盒放到王经理的车里。
王经理翻了一通,喜上眉梢:“啧啧,真的太划算了!一个面霜都不止这个价呢,还送了这么多别的产品!”
方雯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灿烂的笑:“是啊是啊,当时我和老公就抱着试试的心态凑个热闹,想着万一秒到了就转给朋友,毕竟我平时也用不起这么好的东西。”
王经理看了方雯一眼,把两个袋子放到后座上,从兜里摸出手机,一只手划啊划:“我现在给你转钱,一共是多少钱来着?”
方雯早已经想开了,坦荡荡迎上王经理期待的目光,说:“王经理,不用您给钱!我怎么能要您的钱!反正我平时也不用!新年快到了,就算是我送您的新年礼物!我来公司这两年,您对我那么关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王经理继续划她的手机屏幕:“那怎么能行?当初我就是说要买的呀!上司照顾下属是应该的,可不敢谈什么关照的呀!
我真的过意不去,你快告诉我,一共多少钱?我自己出去买也是要花钱的!”
方雯一听这话,更加认为老公的建议是对的,她非常诚恳地说:“王经理,请您务必收下,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刚好您用得上。以后我在工作中遇到什么难题,还请您多多指导我。”
王经理哈哈哈哈地笑了一番,叹了口气说:“唉,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好意思了。呃……对了,公司年底可能有提职的计划,你平时工作很认真,应该很有希望。”
5
不管王经理是画大饼还是确有其事,方雯的心里都稍微平衡了些。起码小六千的东西没有肉包子打狗,好歹摔出个响儿。
这事就算圆满解决了,只要不去想那六千块,她就算去了一块心病。
年底工作忙碌依旧,方雯认真地苟着,行政小李依然到处乱窜、到处拉呱。不过只要她靠近方雯,方雯身上的“防李雷达”就哔哔哔地响。
瘟神就得躲着,不然你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垫脚石,还是倒霉蛋。
那日下午,方雯被人力部门叫去谈话。按照惯例,谈谈对公司的想法、对福利的意见。方雯和人力部门主管还算挺熟的,她们住在同一个小区同一栋楼,平时经常能碰面,如果不是同事,可能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谈完话的当天晚上,方雯下楼去便利店买酱油,正好碰上人力主管在遛狗,两人一同回家。在电梯里,人力主管神秘兮兮地说:“你好像能升职。”
方雯大喜:“真的吗?”她心想,难道王经理收了护肤品,真的帮她使劲儿了?
人力主管很谨慎:“如果总公司没有空降,应该没问题。”她接下来又补了句,“我月初就看到名单上有你了,你的领导应该都看过的。”
方雯的耳边回荡着“月初”两个字,脑子里空白一瞬,而后觉得有点恶心。这……敢情王经理是顺手扯了个人情销白条,白给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啊!方雯只剩一个感觉:无语。
但事情已然如此,她只能憋着。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吧,她想,起码探实了两个同事的德行,以后可以避免掉入更大的坑。
而且她升职有望,也算是一种安慰。当下她更愿意把这种安慰当作一种冥冥中的精神补偿。可能她就得被人恶心一下,才能收获一枚果实。
也许吃亏真是福吧。
然而,方雯期待中的“福”并没有来到。
年会结束后,总公司直接空降过来一个主管,辅助王经理的工作。据传这个主管大有来头,来这边锻炼锻炼就要回去;也有人说,这个主管是总公司安插过来的角色,负责协调总公司和分公司的工作。
说人话就是眼线。
一时间,公司里的氛围有一丝丝微妙,大家都十分小心,就连“不动会死星人”的行政小李,都乖顺地呆在自己的工位上,像个雕塑一样。
方雯只有一瞬间的失望,很快就释然。既然是总公司派来的,她无法可说。起码她知道,上司对她的工作是认可的,这次没有机会,还有下次,该来的总会来。
6
周五晚上,方雯和张维约好下班去吃火锅,缓解下这段时间的糟糕心情。她步行到下一条街,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王经理的车慢慢滑了过来。
“方雯,上车!要去哪儿?我送你。”王经理的脸从车窗探出来,笑眯眯地招呼她。
方雯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坐地铁就行,很方便。”
王经理执意让她上车:“你上来一下嘛,我有事找你。”
方雯腹诽:要和我说升职没成的事儿?
她刚在副驾驶坐稳,就看见方经理递过来一个袋子:“方雯,这是我送你的。”
方雯笑:“这是干嘛啊王经理?”
王经理笑得更灿烂了:“朋友之间的礼尚往来呀!”
方雯一时错愕:“这……这就不必了吧?”
王经理把袋子塞到她怀里:“要的要的。有来有往关系才能长久,尤其咱们还是上下级关系,更得注意了,你说对吧?”
方雯了然,轻松一笑:“王经理,您说得对!确实是朋友间的礼尚往来,那我谢谢您!没什么事我去坐地铁了哈,您注意安全。”
两人愉快告别,方雯拎着袋子去和张维会合。在火锅店里,她打开袋子,才知道王经理送的是一款驴牌钱包。方雯没什么兴致,张维笑着说:“哎哟,咱家也有奢侈品了,我这个小市民得查查多少钱?”
结果他搜了一圈没搜到,转而去问朋友圈里了解这方面的人,那人看了照片很快回复:“两年前的旧款,代购价不到四千。”
方雯嗤笑:“你要用你用吧,我早已不带现金很多年。”
张维笑嘻嘻地打开钱包看里面的夹层设计,忽然从最里面、最隐秘的位置翻出一张小纸片:“咦?这是什么?”
方雯接过去看了眼:“王经理,生日快乐,小李。”
彼时火锅锅底开始沸腾,红汤咕嘟嘟地翻腾出微小的油花,麻椒、辣椒上蹿下跳。方雯将那张卡片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将一盘肥牛悉数倒进锅里,涮了半分钟,捞出入口,川蜀火锅的麻辣味儿瞬间呛得她涕泪横流。
她头顶冒烟儿、哭笑不得,感觉自己在路上走得好好的,不慎被雷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