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毅辉提离婚的时候,妻子李佳正在卫生间里刷一双板鞋,她似乎是没听清丈夫的言语,怔了一下又继续用力地刷洗。张毅辉只能看见李佳的背影,随意扭起的发髻已经有些松散,几缕散落的头发奇形怪状地伸着,随着她的动作一高一低。
对于妻子的反应,张毅辉感到一阵烦躁。尽管他也曾因为娶到李佳而沾沾自喜,毕竟能把许多男生心目中的女神据为己有的确值得骄傲,可如今他却觉得婚姻中,夫妻二人志同道合才更为重要。
烟火琐碎的日子里哪有什么女神,少了距离的修饰,就像是拍照少了滤镜,因为更加真实,也就少了些朦胧的美感。况且在这段感情里,他张毅辉才是一直被追着跑的那一个。
李佳比张毅辉小两岁,两个人在一个家属院长大,他们的奶奶都是老毛纺厂的职工,关系好得赛过亲姐妹,所以小的时候,两个人经常在一个锅里吃饭,一张床上午睡。
张毅辉小时候挺烦李佳,在他眼里,李佳似乎一直都是那个爱哭鼻子,爱告状的惹事儿精。直到他考上大学那一年,李佳竟然在临别前羞答答地表白说:“毅辉哥哥,我喜欢你。”那时他才发现那个总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姑娘已经变得亭亭玉立。
张毅辉觉得李佳只是一时的迷恋,可谁曾想李佳却一路追随着他,去了北方的一所师范学院。毕业后,两人又先后回来做了老师。
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都水到渠成,张毅辉的父母准备了婚房,李佳的父母负责装修,两个人的奶奶天天因为他俩的事儿都乐得睡不着觉。两个人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下顺顺当当地入了洞房。
张毅辉和李佳婚后也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合期。张毅辉喜欢把脏袜子到处乱丢,李佳就把脏袜子塞进他的背包,让他在办公室里出个丑。李佳看电视又哭又笑,张毅辉就偷偷录上一段发到朋友圈,虽然只是部分人可见,可还是羞得李佳不敢见人。
年轻小两口的小打小闹不断,倒也没什么隔夜仇。可自从张毅辉有了创业的心,两个人的关系开始有了那么点微妙的变化。
李佳一直是个容易满足的姑娘,他们的生活没有大富大贵,可两个人的工资也可以过滋润的小日子。她安心于昨天和今天没什么变化,也不希望明天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可张毅辉不这么觉得。他一想到未来的几十年都要过这样精打细算的平淡生活,他就觉得无聊甚至恐怖。他和李佳谈理想,谈创业,说自己喜欢的红色小跑车,聊海边的独栋别墅,那些都是他们所负担不起的,却是他心目中跳跳脚就有可能够得着的。
每当这时,李佳总是给他泼冷水得那一个,和他说启动资金,和他讲投资经验,说那个谁谁眼高手低,赔了个底朝天,然后意有所指的长叹一口气,再丢一个让张毅辉自己体会的眼神。
可张毅辉总觉得只要自己开始行动,哪怕成不了下一个马云,总不会混得比高中时的死对头杨乐差。同学会时杨乐并没有出席,却在同学们的嘴里成了他们班的传奇,读大学时就开始创业,如今把自己的公司经营的风生水起。
张毅辉心里发酸,可想起杨乐当年的梦中情人如今是自己的老婆,就有点自鸣得意。
郁郁不得志的张毅辉在遇到朱丽娜之后才找到了人生方向。
朱丽娜是个八面玲珑的女人,她自己有两家艺考培训学校,常常会和学校里的领导老师们联络感情。毕竟有时候他们随便在家长面前提上一嘴,就比她到处打广告效果好得多。
张毅辉是在同事的婚宴上认识朱丽娜的,看着她递上名片的手白皙莹润,微微挑起的眼角藏着几点风情,张毅辉的心跳似乎乱了步调。
后来,张毅辉给朱丽娜介绍过几个学生,虽然没收她给的好处费,倒是常常参加她组的饭局,一来二去倒也混得熟了。当知道他有个叔叔是教育局的领导时,朱丽娜就更加上心几分。
那次不知是有心亦或无意,当一桌美食变成残羹冷炙,桌边就只剩下张毅辉和朱丽娜。男的已经脚步踉跄,女的也已眼神迷离,两个人的荷尔蒙最终发生了化学反应,将道德丢在了一边,把过错怪罪给了酒精。
那天凌晨一点的时候,朱丽娜在酒店门口叫了车把张毅辉塞了进去,因为晚归总比夜不归宿好解释得多。
理智曾告诉张毅辉悬崖勒马,可他却对这段关系欲罢不能。比样貌,朱丽娜当然不如李佳,但她善解人意,胜在风情。起初,张毅辉享受着偷的乐趣,可渐渐就开始恍惚神迷。
朱丽娜鼓励张毅辉的创业激情,还认真提出意见。有一次,两人说起艺考生文化课回校跟不上的问题,两个人不约而同发现了商机。可张毅辉和李佳说起这事儿,又受到了一顿打击,甚至直言,张毅辉的性格根本就不适合创业。
两相对比,与朱丽娜身心的双重契合,让张毅辉觉得与其整天和李佳鸡同鸭讲,不如去找那个懂自己的人。
张毅辉原本以为自己想要离婚需要费一番功夫,谁知李佳把刷好的鞋子晾好,用手背抹了抹鼻尖的薄汗,用平静的声音说了句“那就离吧!”。
所料想的纠缠不休没有出现,可张毅辉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欢欣雀跃。
尽管爹妈气得要和张毅辉脱离关系,可他还是辞了工作,把房子卖了,和朱丽娜一起合伙办了一所文化课的培训学校。朱丽娜只占干股,负责从自己学校推荐生源,钱都是张毅辉来出。
两年的校舍租赁,前期的各项投资,一栋房子投了进去,张毅辉也准备大干一场。学校二月份开业,正赶上中高考冲刺的关键阶段。不到半年的时间已经赚出了一年的房租,这让张毅辉志得意满。他很想让李佳看看,他只要干就能成。
尽管城市不大,可两人离婚后,张毅辉就没了李佳的消息,他时不时会窥探一下前妻的朋友圈,想发现点什么蛛丝马迹,可除了几条帮同事拉票的信息外,干干净净。
当新欢不如人意时,才难免念及旧爱的难能可贵。朱丽娜明显不是张毅辉拿捏得住的女人,她会时不时描绘一幅未来美好的蓝图,让人听了梦弛神往,可静下心来却又发现梦里的男主未必就是自己。
后来,张毅辉发现了朱丽娜的电话里藏着的秘。他曾无意间接通了朱丽娜的手机,来电显示是王助理的电话,可却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这让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朱丽娜的助理张毅辉是认识的,一个矮胖的小姑娘却有着甜美的声音。
后来,他发现自己在朱丽娜的手机里也只不过是张老师而已。张毅辉终于明白,在手机的平行空间里,朱丽娜可以让很多男人都觉得自己是唯一。
他不甘心,想找朱丽娜问个明白,可因为利益的牵扯,这心里又没了底气。
得知杨乐正在追求李佳这件事儿,是在一个饭局上,酒过三巡,一个同学不小心说漏了嘴。张毅辉嘴里说着“跟我没关系”,可这倒进嘴里的酒却是变了味儿。
他和杨乐的矛盾始于高中的一场篮球赛,张毅辉说杨乐假正经,杨乐说张毅辉就是个流氓。后来,杨乐暗恋李佳这事儿也是拜张毅辉所赐,才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
以前,张毅辉的那点儿心理优势,全靠着李佳给他长脸,可如今哪怕自己的培训学校经营得不错,可比起杨乐的公司就不知道被甩了几条街。
一顿饭张毅辉吃得五味杂陈,心里苦涩而拧巴,他有些后悔自己草率离婚,想去找李佳,又拉不下自己的脸面。可是当他后来发现朱丽娜竟然和杨乐有关系时,他惊觉自己似乎掉进了一场骗局。
杨乐在朱丽娜的手机里名为“乐”,因为与众不同所以让张毅辉特别上心,他原本只是想偷偷看看什么样的男人会让朱丽娜区别对待,可是当他透过咖啡馆的落地玻璃,看到杨乐挺拔的身影时,他在意外的同时,突然升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要去找李佳问问,她为什么轻易地就同意离婚。
张毅辉想要见李佳并不容易,他跑到她所在的学校才知道李佳去了县级中学支教,只有周末才会回来。他又在周末的时候去李佳家里蹲点,结果还被前岳父看到,惹来了一顿臭骂,要不是他跑得快,估计那块砖头正好敲中他的脑袋。张毅辉也不是非要自找麻烦,只因他打电话发短信李佳都不回应,才只好出此下策。
张毅辉在肯德基里大口咬着汉堡,平复一下差点被爆头后扑扑乱跳的心脏。后来李佳主动打来电话,问有什么事,张毅辉赶紧问出了自己的疑问。李佳犹豫了一下说,我收到了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照片。张毅辉赶紧追问发照片的是不是杨乐,李佳犹豫半天才嗯了一声。
张毅辉顿觉脑袋里思路清晰,他腾地站起来对着电话大喊,“你离杨乐远一点,他没安好心!”喊完了他才意识到周围食客莫名其妙的目光,讪讪地坐了回去。
他在心里慢慢串起了阴谋的脉络,无非是杨乐对李佳贼心不死,就找人对他用了美人计,他突然觉得自己也是个可怜的受害者,只是犯了男人的通病。而只要自己从吴丽娜的嘴里得到证据,再和她一刀两断,他就一定能赢回李佳的心。
张毅辉本想问出吴丽娜和杨乐的阴谋,没成想却又受到了一波打击。起初,朱丽娜对她和杨乐的关系遮遮掩掩,可后来被问得急了,竟说:“我要是能攀上那样的男人,谁和你瞎掰扯。原本看上你有个当官的叔叔,结果什么忙也帮不上,你学校的生源还全靠我撑着。”
看着朱丽娜不屑地眼神,张毅辉觉得自己血气翻涌,他将她当作知己,她将他当成傻子。张毅辉的巴掌先于理智扇了出去,朱丽娜先是一惊,接着像是疯了般冲了上去,对着张毅辉又抓又挠。
其实,朱丽娜没吃什么亏,可是她打电话叫来了警/察,说张毅辉家暴,后来想想自己的身份,改口说被殴打。张毅辉看着眼前泼妇般的女人,想着自己到底当初是怎么就看出了“风情”。
张毅辉在拘留所里待了五天,算是和朱丽娜彻底闹掰了。他没有从朱丽娜嘴里得到明确的证据,可她和杨乐相识却是千真万确。他一出来就急着去找李佳,把自己的猜测全盘托出,请她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可李佳看了他半天,只是摇头,“为什么错误都是别人的,你自己又做了些什么?”
的确,没人拿刀逼着张毅辉朝秦暮楚,就算是别人的阴谋算计,也是他自愿往坑里跳,他有何脸面求原谅,说自己是受害者。
张毅辉看着那熟悉的面庞,却带着冷漠的表情,他知道李佳是彻底死了心。
朱丽娜的确曾经费尽心思认识杨乐,还对他志在必得,只是杨乐对她并不感冒。后来,杨乐偶然遇到了张毅辉和朱丽娜在一起,出于一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就拍了照片发给了李佳。
后来与朱丽娜见面,也只不过是为了朋友的孩子的事情,介绍完双方认识,杨乐很快就功成身退。可惜张毅辉没有看到,只觉得自己发现了惊天隐秘。
张毅辉原本就不善于隐藏,李佳对他的性格一清二楚,哪能没发觉到蛛丝马迹,可她一直不愿意相信,总期待着他会幡然醒悟,回归家庭,可那几张照片到底是让一个装睡的人不得不面对现实。她干脆地离了婚,希望为自己的感情保留最后的尊严。
李佳年少无知时被一不小心偷了心,她喜欢张毅辉的仗义洒脱,可也清楚他的好高骛远。她可以忍受他的缺点,可终究无法接受对感情的背叛。
她没有看错张毅辉,他确实不是个创业的料。少了朱丽娜的帮衬,他的学校原本就半死不活,后来因为疫情也就彻底关门歇业。
一无所有的张毅辉终于开始反思,明白了自己的自私,明白了自己死要面子,却没有自知之明。他仗着李佳的爱为所欲为,真正失去后才明白,没有人的付出会不求回报,没有什么就该理所当然。
后来,李佳和杨乐真得走到了一起,考虑到避免疫情期间聚集,他们在网上举行了时髦的云婚礼。张毅辉知道后只在心里默默祝福,收拾简单的行囊去了外地,如今他所能做的只有不打扰别人的生活,带着教训努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