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甘梅梅一进包间就看到了那个男人,黑胖,眼神里漏着油腻的光。
“这是咱们公司的马总。”有人给甘梅梅做介绍,顺势将她安排在马总身边坐下。
实习的时候,甘梅梅就听到一些关于马总的风言风语,说他是个色鬼,但凡他手下的女员工,都被他揩过油。甘梅梅开始还不信,怎么说也是一总,能不顾及自己的公众形象?
百闻不如一见,果然,马总浑身上下冒着骚气。
甘梅梅不擅长喝酒,推脱说喝酒过敏,马总也没强求她,还贴心地让人给她换了饮料。这让甘梅梅颇感意外。
难道传言不实,马总其实是个正人君子?
就算没有马总的“骚扰”,整个饭局下来,甘梅梅的身体还是绷成了一根弦,结束的号令一发放,她整个人面条一样软了。然而稍后她就发现,作为职场新人,她实在太不懂规则,饭局只是开胃小菜而已,接下来,全体人员都得去K歌。
甘梅梅头都快炸了。
“这是娱乐活动的流程,你刚来总部,当然不了解。”说话的人拉着甘梅梅,甘梅梅不甘心地向后挣着身体。
正人君子的马总说,“梅梅不愿意去,就不要勉强人家。”
梅梅,这称呼好亲切。
甘梅梅如释重负,甚至有几分感激马总的解围。可就在松懈的那一秒钟,她已经被人推上了马总的车。
舔狗的人,真的处处有。
让甘梅梅担心了一晚上的事,是在K歌的时候发生的。
她被安排陪马总唱歌,马总的胳膊顺势就搂在了她的肩头。甘梅梅下意识地想躲开,马总却佯装拿麦克风,几次三番将手在她的后背摩挲。
因为喝过酒,马总的脸很红,两个人又离得近,他嘴里酒气肆无忌惮地吹在她脸上。她差点呕出来。其他的人都沉醉在各自的娱乐中,对他们这边视而不见。或许他们早习以为常。
甘梅梅的心里翻滚过惊涛巨浪,她想打开马总的那只手,又不敢。要是真打掉了,那就是打掉了好不容易得来的饭碗。她的专业能找到这份工作实属不易,而且能分到总部来更如登天。在他们那批实习生中,她是唯一留下的,付出点代价也是应该的。
她犹豫不决时,马总的手搂得更紧了,手臂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地碰触到了她的胸。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忍不住叫了一声。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喊声,更响的音乐声埋过了她的声线。
马总笑得一脸无辜,抽出那只罪恶的手,端起酒杯,若无其事地继续和其他同事碰了碰。
2
一进家门,甘梅梅便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她不过是个新入职的小白,不过是想找份糊口的工作,能交得起房租,能实现将来买得起房子的愿望。她就得被男上司无故非礼,还要忍辱负重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太恶心了。
委屈和羞辱让甘梅梅的胃里翻江倒海,她对着抽水马桶吐起来,吐的五脏六腑都是疼的。然后她无力地倒在床上,连洗漱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手机上有新信息,甘梅梅本来不打算看,但还是瞄了一眼。这一眼看到的内容,让她像根弹簧从床上弹了起来。
有人录下了马总在KTV包房里搂抱她的视频。视频里的人像虽然由于光线原因并不清晰,但还是看得出是甘梅梅和马总。甘梅梅像只正在受虐的可怜的小狗,百般委屈,万般无奈。马总黑胖的脸正气凛然、油光闪闪。
甘梅梅不忍直视,连看第二遍的勇气都没有。后背爬上一股股寒气,每个毛孔都透着凉意。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发信息来的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拍摄角度那么清晰,一定是在现场的某个人。这个人用意何在?为什么要拍这个,是觉得好玩,还是有其他意图?
她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努力回忆在场的每个人,因为不熟悉,所有面孔都是模糊的。
几分钟后,那个陌生号码又给甘梅梅发来信息,“视频看到了吗?”
终究好奇心使然,加上憋在肚子里的怨气,需要找个出口发泄出来,她回了信息过去,“你是谁,想干嘛?”
“我叫小鲁,今晚在KTV坐在你右边沙发上,穿白衬衫的那个。”对方回过来。
甘梅梅想不起来这个小鲁,因为白衬衫男人有好几个。他一定不太打眼。
她又问他发视频想干什么?态度极其不友好。
小鲁发了个微信号过来,说加上再聊。
鬼使神差的,甘梅梅加了。
小鲁发过来一个笑脸,单刀直入地说,“你别误会,我拍那个没有别的意思,实在是看不惯马总的所作所为,他怎么能对自己员工做出这么下流的事。你要是想告他,这可以当证据。”
告他?甘梅梅从来没动过这个念头,她还在保工作还是息事宁人之间挣扎,她一介小员工,凭什么和掌管她饭碗的领导斗。
她轻呵了一声,就她,凭什么?
3
小鲁说,其实马总不是一次两次了,那些女员工都选择了忍气吞声,最后也没得什么好结果。都是干了没多久,就被找理由辞退了。
甘梅梅好奇地问,为什么?
小鲁以过来人的口吻说,很明显啊,谁会把一颗定时炸弹放在身边,吃个哑巴亏算了。而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为什么不是?甘梅梅有点想笑。难道她浑身散发着正义之光?
他敢有第一次,就会伸手第二次,如果你反抗,最坏的结果是被辞退,大不了再找份工作。如果你不反抗,那他会得寸进尺。
你为什么要帮我?甘梅梅继续问。
小鲁答,因为你干净纯粹,一定不会助长这种歪风邪气。
对这个答案甘梅梅有丁点奇怪的失落,难道她希望听小鲁说,因为她好看,因为他对她一见钟情?这种话她也不会相信啊。
和小鲁聊来聊去,最初憋在甘梅梅胸口的那股气不知何时散了,可想想还得和那个老色鬼打交道,她又焦躁不安得难以入睡。
甘梅梅以为第二天就能看到小鲁,得到的却是他去外地出差的消息,她只在员工栏里看到了小鲁的照片。很普通的一张社畜脸,她却莫名地对这张脸有了点好感。
甘梅梅和小鲁在网上聊得很默契,小鲁总说她,“你是新人,很多职场潜规则都不懂。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甘梅梅的确不懂,她问小鲁该怎么办?小鲁一条条地和她列举。甘梅梅听得内心唏嘘一片,她是太傻了,同时又觉得幸运,如果不是遇到小鲁,说不定得栽多少跟头。
但甘梅梅和小鲁没有再提过视频的事,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甘梅梅也想就此作罢,只要马总不太过分,她将就着混下去。
过了几天,甘梅梅去找财务签署报销凭证。稍后,财务告诉她,马总没批,理由是不符合公司章程。
果然小鲁说得对,那晚他在她身上吃的豆腐都白吃了,马总才不会满足于浅尝辄止,他要的是“实惠”。
甘梅梅气得要吐血时,微信上来了新信息,“我说啥来着,你现在信了吧。”
她抬眼扫了一下周围,有个穿白衬衣年轻男人朝她晃晃手机,小鲁。
“你啥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甘梅梅不经意流露出的语气,两人像是多少年的老相识。
其实他们不过才认识一星期,但陌生的环境,容易滋生出信任感。
4
甘梅梅也说不清对小鲁是哪种感情,但有事情她愿意找小鲁商量。不然能咨询谁呢?家人,他们的见识根本指点不了她,只不过徒增他们的担心。同学或是朋友,他们可能会觉得她是个笑话,还可能因此传出流言。只有被圈在同一个框框里的人,才更能相互理解。
那个周末,甘梅梅突然接到马总的命令,让她陪着出趟差。
按理陪老总出差这种事儿,怎么也不会轮到甘梅梅头上。那种别有用心的女人,削尖脑袋希望被领导钦点,可甘梅梅不是,有了上次在KTV的经历,她想想都毛骨悚然。
她把这事儿和小鲁说了,小鲁也无可奈何。他说,马总是想试探你的底线,如果他真敢乱来,你就报警,不然就像上次我说的告发他。
甘梅梅简直是怀揣视死如归的心,坐上马总的车。而马总还是那个一脸正气的马总。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恍惚。她对男人实在不了解,男人像变戏法似的披着两张皮,喝酒前和喝酒后完全是两回事。她甚至怀疑,上次马总过分的行为,或许只是一时失态。
晚上要和地方的人吃饭,甘梅梅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中。她都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被塞在了对方老总身边。
劝酒,喝酒,碰酒。
甘梅梅实在太紧张了,一不小心,端酒的时候洒了对方一身。
她跑了,落荒而逃。她真的害怕这样的夜晚,如果马总喝多了酒胡来,她应付不了;如果对方的老总提出非分要求,马总把她推向前沿阵地的话,她更应付不了。
职场的世界真比她想象中难多了,脏多了。
小鲁的话还在继续应验——回去后,马总对甘梅梅的态度直转直下,几乎处处为难她。她不仅没让他得到“实惠”,还让他丢了大脸,一个老总带过去的下属这么不解风情,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你是谁。
有次,因为打错一个数字,马总当着整个部门人的面,把甘梅梅骂得抬不起头,当场宣布扣发了她当月的绩效工资。
小鲁为了安慰她,下班后带她去喝酒,他拍着甘梅梅的肩膀说,“我帮你收拾那个混蛋。”
“怎么帮?”甘梅梅抬着醉眼问。
“让他身败名裂,让他从公司滚蛋!”小鲁义气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脯,“这事儿交给我。”
甘梅梅以为他在开玩笑,还和他碰了杯酒,“对,让那个老混蛋滚蛋!”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甘梅梅忍不住又问了小鲁同个问题。
小鲁意味深长地嘿嘿笑,“因为……”
因为他喜欢她吗?甘梅梅的心动了一下。然后她喝断片了。
5
第二天,甘梅梅上次在KTV被马总搂抱的视频被传到了网上,并且是实名举报。还是同事逮着甘梅梅问,视频里的人不是你和马总吗?
甘梅梅上网看后,脑海里几秒钟空白,她着急忙慌地给小鲁打电话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小鲁说她昨晚喝多非要发网上,他拦都没拦住。
甘梅梅坐在马桶上,揪住自己的头发,她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脑子被酒精泡了,傻了,她干嘛要把视频发到网上,这不是自找死路嘛。她真的是哭死的心都有。
很快公司下来调查,紧接着马总被停职,甘梅梅也被叫去问话,警方也开始介入。
甘梅梅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她能说什么,为了自己的颜面,只能说自己这样做,是给其他刚入职的女孩警醒,如果真遇到同样的事,能像她一样勇敢,不要助长歪风邪气。
她用正义的化身赢回了尊严,却丢掉了工作。
值吗?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个做法是对的,至少她的教训,可以让新入职场的女孩多一点经验。
从公司辞职,甘梅梅也只在网上和小鲁简单告了个别。小鲁说要给她开欢送会,丢弃现在的工作,是为了有更好的未来。
甘梅梅叹了口气,未来不是美好,而是一片迷茫。合适的工作不是那么好找的,过了大概半年,她不得已去了一家房产公司做销售员。
一天,有个客户过来看楼盘,一眼认出了甘梅梅,那个客户是原来公司的同事。
虽然甘梅梅一点也不想和原来公司的人再扯上关系,可她又不想失去客户,强颜欢笑地配合着那人聊了一会儿,那人说起了甘梅梅离职后的事。
马总被总公司免职,也从公司离开,原来不怎么起眼的杨副总接任了马总的职位。还有他们部门的小鲁也跟着升了,成为部门的小领导。
那人还说,“小鲁才来公司几天,能升这么快,还不是因为杨总是他远房舅舅,这小子藏的够深,没跟任何人露过底,很多人都说他阴。唉,就说你那次吧,要不是小鲁把你推上马总的车,马总再那啥,也不会有后来那场事。马总这人吧,确实色了点,但好歹喜怒都在面上。杨总比他难对付多了,心机太深。大家都传马总下去,明着是因为视频曝光,实际上是杨总暗中操作。”
甘梅梅听不清那人后面又说了什么,她有种大脑缺氧的窒息感,像是炸裂般疼痛。她开始慢慢地理顺一些事情,是她真的太蠢了吗?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是把她当成一枚棋子,小鲁故意将她推进马总的怀抱,等待录下视频的机会,然后制造掀翻马总的铁证。
小鲁所谓对她的关心,对她的帮助,都是镀着正义之光的肮脏幌子。而她,还成了傻逼帮凶。
她想起那天问小鲁,你为什么帮我?小鲁没有给她答案,她曾经以为他喜欢过她。此时,她为自己某个时刻的心动感到荒唐可笑,无地自容。她用颤抖的手指,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字,“听说你升职了,恭喜你。”
却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被小鲁拉黑了。
一阵风吹过,迷了甘梅梅的眼睛,她用力揉了一把,有点涩有点疼。
又有客户来咨询房子,她快速挤出职业的笑容迎过去。那些栽倒的跟头,让她爬出坑时痛了一下,也只一下就过去了。现在对她来说,生存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