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妈,我有想结婚的人了。”
钟情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她双手放在膝前,拘谨又紧张。
钟明慧女士本来还在看财经新闻,闻言便抬头看了她一眼,问话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是哪家的公子?”
“不、不是哪家的……”对上母亲难得的和煦笑容,钟情莫名有些气短。
气氛莫名凝固了一瞬。
钟明慧收了嘴边的笑,看了一眼腕表,道:“你还有十分钟向我说明所有情况。”
这冷冰冰的态度,根本不像是母女之间的对话,更像是严厉的上司对下属,好像钟情多说一句废话都是在浪费她的时间一样。
钟情从小到大最害怕的就是母亲板起脸的样子,她心里怵极了,但一想到自己的男朋友,又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让她迎难而上。
“他叫高天宇,跟我同校,现在在腾飞工作,年薪有20万。家里父母健在,上头有三个姐姐。他对我非常好,我们很聊得来,在一起也很……开心……”
顶着钟明慧越来越锐利的视线,钟情的声音逐渐变弱,她满腔的勇气也像是被针戳了的气球,逐渐消减。
她艰难地开口:“妈…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钟明慧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重新将视线落在新闻上。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我女儿在避重就轻糊弄我的时候,是怎么样一副表情。”
“我没有!”
被戳穿心思,钟情脸上便带了几分心虚。
“你没有?”钟明慧笑了,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明艳的大美人,常年居于高位,将她的气势锤炼得越发具有侵略性,钟情被她这样盯着,竟生出无地自容的感觉。
“我问你,当年计划生育抓得那么紧,什么样的家庭才会一连生四个孩子?”
钟情正要说话,就被钟明慧打断,她的质问一个接一个地扔过来。
“什么样的家庭,才会生出三个姐姐一个弟弟的配置?”
“什么样的家庭,才会让你对他们的家境只字不提?”
钟明慧的声音节节拔高,语气里尽是讥嘲。
“只有农村里最愚昧无知、最重男轻女的家庭,才会符合以上条件。”
“钟情。”钟明慧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边笑意冰冷:“你眼瞎啊?”
2
“我、我不是……”
被最敬爱的母亲训斥,钟情涨红了脸,心里难堪又委屈,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你不是眼瞎?”钟明慧哦了一声:“那你就是脑子不好使了。”
“妈!”钟情忍不住拔高了音量,她不想从母亲嘴里听到这么贬低自己的评价。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放平了语气:“我们就不能好好谈谈吗?”
“这有什么好谈的?”钟明慧嗤笑一声:“你知道外面多少人在等着跟我谈生意吗?我特地匀了十分钟出来,不是为了听你的废话。”
说完,钟明慧就吃完了最后一口早餐,擦了擦嘴起身离开。
人还没走到玄关,就听见身后钟情的声音发着颤:“……废话?”
她把拳头握得死紧,连指甲嵌进了肉里也没有知觉。
钟情的眼睛发红,望着钟明慧的背影,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在你心里,我的终身大事就是废话?”
钟明慧没有理会,她已经推迟出发了,眼看着就要耽误公司的早会。
却没想到,向来温柔淑女的钟情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怒吼——
“赚钱赚钱,你除了赚钱还知道什么?!这么多年为了满足你的控制欲,你让我干什么我全都听了!但为什么我连将来共度一生的人都要受你辖制?!”
钟明慧终于回过头,对上钟情含着泪的眼。
她一字一顿地道:“我要跟谁结婚,是我自己的事,我今天只是来通知你的,并不是来征求你的意见!”
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钟情仿佛第一次在自己母亲面前挺直了腰杆。
小时候她喜欢芭比娃娃,母亲不让玩,说是会玩物丧志,她便只能委委屈屈地在补习班和兴趣班之间来回。
长大了她想参加艺考,继续深造舞蹈,母亲还是不让,说是已经给她规划好了人生,必须考上名校,毕业后出来才能有底气接手自家的公司,她便听话地埋头于无尽的题海中。
就连上了大学,她想像普通女孩一样进社团联谊参加活动,却被母亲要求拿到金融外语双学位,于是原本轻松的大学四年也变成了高压地狱。
而此刻,高天宇对于钟情来说,就是小时候得不到的芭比娃娃,长大后抓不住的舞蹈梦想,大学时错失的青春与快乐。
人生中的第一次叛逆,给予了钟情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感。
她紧紧盯着钟明慧,期待着她或许生气或许退步的反应。
谁想,钟明慧只是轻蔑地笑了笑。
“高天宇是吧?我记住了。”
说罢,转身离开。
3
那天不欢而散之后,钟情就跑到了高天宇租的房子里,暂住几天。
海市四环边上的城中村逼仄杂乱,但高天宇把房间收拾得特别干净,在这里钟情不用时时注意仪态,可以歪着躺着靠着,喝着肥宅快乐水玩游戏,特别幸福。
她并没有告诉高天宇自己家里的矛盾,而是想着再磨一磨,说不定母亲就松口了呢。
谁知这天高天宇回家,一改从前阳光积极的模样,似乎有些颓丧,就连额前的头发都耷拉了下来。
“怎么了?”钟情迎上去。
高天宇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我负责的项目吹了,有点受打击…”
钟情瞪大了双眼。
这个项目她知道,自从高天宇进了腾飞,就一直在努力接洽,那是他领导特意交给他有意培养的资源,眼下就差临门一脚,为了这个项目高天宇起早贪黑,怎么会突然就吹了呢?
“对方那边也没说原因,但就是态度很坚决不想跟我们合作。”高天宇坐下,整个人都陷入陈旧的沙发里:“明明我们这边的报价更有优势,方案也更完善,怎么会这样呢?”
是啊,怎么会这样呢?
钟情很迷茫。
在商场上,有更大的利润空间和更好的方案不要,反而选择更差的合作对象,这是完全不合理的事情。
除非高天宇他们项目组的人不自觉中得罪了什么人。
想到这里,钟情脸色一僵。
“天宇,你们合作的公司名字是什么?”
高天宇没有隐瞒,道:“是鸿图。”
鸿图,是明慧集团旗下的子公司。
钟情重重的闭上了双眼。
她早该猜到的。
母亲的控制欲绝非常人能比,她站在高位太久,从来没有人敢忤逆她,哪怕这个人是钟情。
她回想起那天母亲离开前说的话语,还有她脸上冰冷的笑容,几乎在一瞬之间就确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这个项目是钟明慧在从中作梗!
钟情露出些许受伤的神情,但很快就被愤怒所取代。
她捏紧了拳头:“天宇,你等我,我会帮你把这件事处理好。”
说完,她就飞一般地冲了出去,高天宇连她的衣角都没来得及拉住。
4
“妈,天宇公司的项目是不是你做的?!”
钟情一路打车,冲回家的时候,钟明慧才刚刚吃上晚饭。
这个时候已经接近晚上9点了,钟明慧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才道:“你跟谁学来的规矩?我花那么多钱让你学的礼仪课就是这样?”
“你别扯开话题,我问你,天宇公司的项目被拒,是不是你做的?!”
钟情很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但钟明慧对此的态度始终十分淡然,落在钟情眼里就是完全不在意她的感受了。
“他公司什么项目?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还不至于闲到给一个小人物使绊子。”
“他给鸿图做的项目,鸿图拒了!明明他们的项目又有优势又更完善,凭什么要无故被拒?”钟情发出控诉。
钟明慧这才皱起了眉头。
“钟情,一个项目方案是否有价格优势是否完善,是需要整个团队做评估的,而不是你空口白牙一说,事实就变成了这样。我说过多少遍,你将来是要对整个集团负责的人,谁允许你这么意气用事偏听偏信了?!”
钟情很认真地争辩:“我看过他们的方案,的确足够优秀,但是无缘无故被拒绝合作,并且态度坚决,这里头没有猫腻?说出来我都不信!”
“无缘无故,态度坚决。你亲眼看到了?”钟明慧仿佛一眼就看穿了钟情,眼里的失望毫不掩饰:“够了,我从前只觉得你单纯,但现在看来,你是单纯的蠢。”
蠢,这个字如同惊雷,轰地一下在钟情头顶炸开。
“这么具有主观意识的词,我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告诉你的。而你,也不动脑子想想,就对他的话坚信不疑,怒气冲冲来找我算账。”
“不错啊钟情。”钟明慧打量着她:“你找到了凤凰男里最有心机的那一个,就你这点能力,不被生吞活剥了都算你命好!”
“他不是凤凰男!”钟情下意识地反驳。
钟明慧则挑眉看她,一副我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的模样。
钟情深呼吸了一下,把上次没来得及说的内容全都说了出来。
5
“妈,我知道你因为从前的事情对农村出身的男人有些偏见。但这世界上不是所有出身贫寒的都是坏人。高天宇他很好。”
钟情回忆着以前。
“他虽然穷,但是从来没让我多花过一分钱。我们出去约会,他就是喝白开水就馒头,也从来不会委屈我。”
“进了腾飞之后更是这样,他不仅愿意为我用心,还愿意给我用钱。哪怕他手里只有一百块,他也会把一百块拿出来全部给我,这是一份真心,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况且,他们家的家境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困难。他的三个姐姐都结婚了,各有各的事业,家里老人在农村过得很好,楼房也修得特别漂亮。”
“高天宇说了,如果我们结婚,家里还能拿出他们那儿最高的彩礼。虽然没有房子,但他会努力存钱,买房买车都是他的任务,甚至不需要我的嫁妆。还有,他爸妈年纪大了不爱来城里,不会跟我们生活,养老钱由他跟三个姐姐均摊,也不会有什么负担。”
“并且,他刚工作的时候就把工资卡给我了,就是有时候跟同事聚餐拿钱,都会跟我说。我想问问,哪个凤凰男不是扒着富家女吸血?他呢?他把他的一切都给我了,我就想求一颗真心,我怎么不能跟他结婚了?!”
钟明慧静静听着。
越听,她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信这世界上有这种不求回报的好。就算他不求,他的家里人也不可能按捺得住。”
钟明慧的语气里难得带上了几分语重心长:“钟情,是我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你要知道,这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人。只要是人,就会有所求、有欲望、有私心。你嘴里的高天宇,在我看来是个假人。”
钟情还想反驳,钟明慧却摆手下了定论。
“不用再说了,我不同意你们结婚。你的户口本我已经锁起来了,你绝对不可能拿到。我是不可能让你往火坑里跳的。”
“妈!”钟情这下是真急了。
可是钟明慧绝不松口,两人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就连别墅里的阿姨都吓到了。
可是谁都没想到,这场争吵过后没多久,钟情就跟高天宇正式领了证,并陷入了无尽的噩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