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跟父母怄气时，陈非凡曾说过这么一句话：有本事，让明亮跟我一样，娶个不要钱的媳妇儿呗！

他只是随口一说，情绪成分大过建议成分，但父母认真放在了心上了。

仔细琢磨后，老两口一致认为，这是一个非常理想且极具操作性的办法。它不仅能解传宗接代的燃眉之急，还能省下一大笔开销，“女人嘛，会干活、能生娃就行了，其他条件都不消挑剔。毕竟，自家条件有限。”

于是，婆婆开始拜访四里八乡的媒婆，把诉求一五一十说了。

概括下来，正是陈明亮提到过的那两点：女的、活的。

媒婆收了一筐土鸡蛋，倒也正经八百地介绍了几个姑娘来，有残疾的、离婚的、长一大块胎记的，还有个智力稍微低下些的。

忽然之间，陈明亮也有了选择余地。

说不上是喜是忧，也谈不上什么爱不爱的，他便粗粗一看，很快将婚事定了下来。

选的是离婚那个。

虽然不算美，但好歹也“鹤立鸡群”，能粗略满足一些他对老婆的幻想。至于她那个五六岁的儿子，则被放到了外公外婆家。

王莉莉信心满满：“每月给他500块钱就行了。”

陈明亮点头应了。在他那朴素的思维里，这也是一个继父该尽的责任和义务。

万事俱备，只差敲锣打鼓办一场婚宴，就能完成小叔子的终身大事。当然，女方那头就免了，着重的是男方这头。

毕竟，陈明亮还是个青涩小伙子。

整个婆家都欢天喜地，为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媳妇儿而欢欣鼓舞，包括上了学、娶了爱情的陈非凡。

只有卢莫愁，从热闹中品出一丝淡淡的悲哀。

“我觉得，你弟弟并没有多喜欢王莉莉。”

把这未来的两口子仔细观察过几天后，卢莫愁提出了疑虑。在她看来，这就是典型的为结婚而结婚。若深究下去，似乎还有些不道德成分。

陈非凡却不以为然，他伸一根手指轻轻点卢莫愁的脑门：“我看你啊，真是读书读傻了！讲什么爱情，过日子罢了。”

过日子罢了。

不知为什么，卢莫愁特别讨厌听到这句话。它抹杀了婚姻的情感因素，直接把一对男女推进生活的大熔炉，细想实在太残酷。

但小叔子的婚姻已成定局，卢莫愁的感慨轻飘飘的，从陈非凡耳边一晃而过。

否则呢？

婆家不能也不想拿出高额彩礼，作为大嫂的卢莫愁，亦不愿丈夫去淌这趟浑水。所以她及时闭了嘴，未在这个问题上做纠缠。

婚礼她没参加。

一方面是不想去，一方面是工作实在太忙。

小学生吵吵嚷嚷打打闹闹，家长们喋喋不休，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引发失误。她便将关鹏拉出来做挡箭牌，满是歉意地对小叔子和妯娌解释。

“我去请假了，但老板不肯放人，周末恰恰是我们最忙的时候，真是不好意思了。嫂子提前祝你们白头偕老。”

话说着，又递上一个小小的首饰盒：“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给莉莉的。”

王莉莉满脸的欣喜来不及掩藏，立刻就把盒子打开看了看，只见里头静静躺了一条项链，看不出材质，但一看就是很贵很高级的样子。

因为盒子上的品牌名称和logo，她曾在县城见过。

当时曾缠着前任丈夫要买一对耳环，但被狠狠拒绝了；二婚进了陈家，也没得任何一件像样首饰。

眼下，卢莫愁的礼物已经收买了她。

王莉莉泪盈于睫，立刻就拍胸腹表示，一定会跟陈明亮好好过日子，代替大哥大嫂好好照顾二老。

卢莫愁也适时做出些感动模样，但并未把那些所谓的承诺往心里装。

场面话谁都会说，听听就好。认真放在心上，那反而会把自己戳得千疮百孔。

到了来年开春，公公便背着一个蛇皮袋，施施然进城来做体检了，顺便也治一治他那已经很难躬直的身躯。

小儿子成家，老头心里的大石头落地，这才肯顾惜自己的身体。

他那兴奋的声音穿透手机，连坐在一旁的卢莫愁都听得清清楚楚。

“市里有个开诊所的高医生，听说治腰椎间盘突出可灵了！我跟他通过电话，他说我这是小问题，喝喝药、做做针灸就能好了。我买好票了，一周后就到，你可要陪我去找这位高医生啊……”

公公难得地变成了一个话痨。

他絮絮叨叨地描述着自己怎样痛、那位高医生怎样神、经他之手康复的病人怎样多……听那描述，说是“华佗在世”似乎也不为过。

陈非凡笑盈盈听着。

他为父亲能主动求医而高兴，立刻连声应下他要求，还主动提出要请那位高医生吃饭：“搞好关系，让他对你多上心，早早把病治好！”

卢莫愁却本能地怀疑。

她不信任何神医神药，因为它们缺乏足够的理论和数据支撑，说到疗效时，也只含含糊糊说着谁谁谁。

但那个被治好的谁谁谁，是永远都无缘相见的。

想到这里，她皱了皱眉：“我建议还是去正规医院检查，那个什么诊所，看看可以，但不能寄希望在那里。”

“好。”

陈非凡随意答一句，他沉浸在父亲即将到来的喜悦中，又立刻打开本地信息百事通，打算以最快的速度找个两居室。

然后搬家。

公公到来时，湖边的柳芽刚刚抽出嫩叶，卢莫愁正在新学期的工作安排中焦头烂额。

头一年的分红，并不算多。

或许是因为小饭桌做起来还不久，卢莫愁的餐饮管理经验匮乏，在原材料和人工上面投入较多，所以收益并不尽如人意。

她有些忐忑，关鹏却只是笑笑：“慢慢来吧，万事开头难，明年再继续努力！”

卢莫愁得了宽容和激励，干活也就更加卖力了。

所以，找房子搬家，都是陈非凡一手操持的。进入新年，公司的业务又下降了一部分，他有足够的时间处理家务琐事，也有足够的精力陪着老父亲去治病。

正规医院倒真去了一趟。

拍了片子、做了各项化验，医生建议手术治疗：“老人家的病有点严重，保守治疗意义不大……”

“那手术得多少钱？”

医生话未说完，公公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一双浑浊的眼睛牢牢盯住白大褂，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医生笑笑，随即报了个数字：“新农合可以报销一部分，算下来也就一两万吧。”

“一两万？！这是抢钱呢吧？”

老头子愤愤不平，胡须颤抖几下，人也有些激动。

陈非凡对医生尴尬地笑笑，连连说了几句对不起，便飞快把老父亲拉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