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一个全新的地方。
人类都不穿上衣。
穿裤头不是因为羞涩,是因为人们要坐,裤头对屁股是一种保护。
胸特别大的女性会穿罩罩,但是能明显看出来那罩罩不是为了遮挡,而是为了防止走路的时候胸部摆动。
街边是有服装店的,但在这个季节开门的不多。
在大马路上,商场里,任何公共场合,都有人类在交媾。
没有人看他们。他们平凡的行为就像正在路边摊上吃小吃。
小孩也不看他们,小孩们的注意力在气球、玩具、和同龄的小伙伴身上。
角落里蹲着一个男人,他在瑟瑟发抖。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越到这鬼地方来的,隐约记得他在和单位新来的小媳妇偷情,偷完他睡着了,突然小媳妇喊了一声:“我老公回来了!”他吓得心脏骤停了一下,“咣”一声出现在了这里。
他遮着下体,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直到看到有几个男人在裸奔,他才放开手脚。他心里没有哇靠、刺激、精彩;他心里只有害怕、胆怯、懵圈。
过了一会儿他感到饿。他看到路边有自动贩卖机,里面有热食儿。有人过去扫一下手掌,直接点餐。面条,盖浇饭,热腾腾地就出来了。
等到没什么人,他也过去扫手掌,机器提示无效。
再扫,还是无效。
里面的毛血旺、酸菜鱼、韭菜炒腊肠,令人垂涎。
来了一个女人。她站在离他一米远排队。他感到窘迫,最后扫了一下手掌,还是无效。
他只好讪讪地让到一边。
女人上前去点了一份带鱼餐。他在边上悄悄瞅了一下她的身材。比较匀称。胸呢,正常吧。在这么一个大澡堂子一样的地方,身材特别拔尖的很少,她算是佼佼者。
女人领了饭准备走,他鼓起勇气上前问道:“能不能帮我也刷份儿饭?”
女人疑惑地看着他。
“我……没有余额……”他没有说自己来自2021年的地球,这样说会令他像个神经病。
“你用什么还?”女人问。
他想了想,帮她拿东西?她也只有一盒饭而已。帮她干活?她接下来有什么活需要干吗?他说:“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女人回过身来,示意他在机器里挑一样吃的。他本来想只需要一碗粥,没想到粥最贵。下面显示着时间,说是现熬的,做得越慢的东西越贵。冷冻鸡肉饭最便宜,他指了指鸡肉饭。
十几秒钟盒饭就加热好了。他随女人走到一边,在一个长廊下,吃饭。
人们都不穿衣服也不拿包,这让他完全判断不出对方的职业、财富、性格。他赤身裸体地坐在一个只穿裤衩的年轻女人对面,有样学样,故作镇定地吃饭。
2,
“我能为你做什么?”他问。
“你没有工作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去领失业救济金?”
“在哪儿领?”
女人看了看他,突然问:“你是XX来的吧?”
“XX是什么?”
“一个地方,他们自己把那里叫地球。”
“啊。”他得救了:“是的!”
“经常有从XX掉过来的人,一开始会被当作难民收容,集到一定数字一起送回去。后来有民众抗议,认为免费供给食物是浪费政府资源,所以现在你们这种人,要先去难民中心报备,然后等通知,在这中间政府不提供衣食。”
“那么给工打吗?”
“在短时间内你们这种人,什么也学不会。”
“我会开车。”
“车是自动驾驶。”
“我会做PPT。”
“我们都是通过声控出影像。”
男人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问:“送外卖不行吗?”
“什么叫外卖?”
“点吃的,然后有人帮送到家。”
“地下有管道。管道里全是正在做这个工作的机器人,可以直接把食物输送到家里的餐桌上。”
“那么……”男人更窘迫:“像我们这种人,在报备之后,吃饭怎么办?”
“流浪,乞讨,或者做性工作者。”
“呃。”
“你看,那个就是。”女人指了一下马路对面。
男人看到一对正在交媾的人,是两个男人,而且,很明显是一个在为另一个服务。被服务的那个,肢体有指挥感。他感到一阵反胃:“可以只为女性服务吗?”
“可以,但是要先去学习。学习班是免费的。”
3,
男人通过女人的指点找到了性爱学习班。他承诺学成归来一定好好报答女人。女人说好,她每个周末的中午都会在这里取饭。
学习班里有十几个学生,只有他一个是地球人。可以看出学生分为两类人,一类是意图不劳而获者,他们表情恹恹的,有纹身,皮肤上钉着各种环,还有的是在吸毒末期。另一种人是真心来学习的,他们长着一张诚恳和求知的脸。课程分为男班,女班,混合班。男班讲怎么愉悦女性,女班讲怎么愉悦男性,混合班不用详细解释。
他进入一个封闭的空间开始听课。课程由电子声音讲解,深度剖析女性的生理构造,听着听着就感到乏味。光构造讲了整整五小时,最后在电子屏上考试。
男人没想到还要考试,这令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又从头学了一遍。半夜,他才领到第一份免费的盒饭。
第二天是学习生理构造对应的大脑反应。
第三天是学习女性的表情反应代表的意义。比如人脸部有44块肌肉,皱眉这个表情动用哪几块肌肉时表示愉快,动用哪几块肌肉时表示抗拒。
第四天是学习女性的声音反应代表的意义。比如啊哦呃。
第五天是学习抚摸。
第六天是学习口腔的运用……
每天都只能吃鸡肉饭。最痛苦的是,讲解机讲着讲着会突然伸出来一个橡胶生殖器,让他去识别,去抚摸,去锻炼。
身体被掏空。
最后一天是真人讲解并实习。然后男班跟女班的同学配对,相互评分。为了确保评分的公正性,需要由5个人分别打分。这意味着,他要去服务5个人,然后再被5个人服务。而且这一切必须在一天内完成。
当他服务到第3个人的时候已经体力不支。
没想到被服务的时候更苦,他戴着一个特制头盔,这使他大脑的兴奋状态可以通过影像表现出来。如果女学员的技术不行,她就必须一直劳作,而他愧疚地知道并不是对方的技术差,是他真的兴奋不起来了。
这样折腾了一天之后他看到女体就想吐。
出师的那一天,他跟一个男同学说:“简直是炼狱。”
“那当然,”对方吊儿郎当地说:“毕竟性是最不值钱的。”
4,
果然很不值钱。经过如此严苛的培训,男人的一次劳动,只够买一份最便宜的盒饭。如果他再多劳动两次,可以换一个睡袋。想住旅店也是可以的,那大概需要他一天为30个女性服务。
在难民中心报备之后,男人的手掌被植入难民ID,这让他可以收费、缴费和打接电话。然后他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先到免费领套机上领一串套,之后要把自己打扮得耀眼一点,需要有那种往街上一站方圆五百米都知道“我是一名优秀的性工作者”的气势。为吸引眼球他在同行那里学到一些小技巧,比如领取夜光安全套把它们编制成项链戴在脖子上, 比如用彩绘笔在胸前写上“卖身救全家”之类字样,比如站在人流多的地方弹舌头……
其实在这个地方没有人向他投来鄙视的目光,但是他自己认为自己的工作很下贱。可能还是挣钱太少的原因吧,他想。做了几天后他发现不是的,而是因为这种事任何人都能干,任何人都会干,门槛太低所以不高级。而且它是速成的,不像有些人去学二十年物理然后进航天局,那就高级了一万倍。
一天晚上,他服务完一个老妪,坐在路边吃鸡肉饭。他拿筷子的手在抖,他太累了。
一个男人过来了,他通过他把安全套粘成满头泡泡判断出这是一个同行。他也在吃鸡肉饭。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他困惑地问。
“干一行爱一行吧。”对方安慰他。
两个人无声而悲伤地吃完了饭。一对情侣在接吻,吻着吻着做起来,两个人都做得非常好,放到性爱学习班里绝对可以打优秀。
同行说:“他们在业余时间里也会去学习,这太抢咱们的饭碗。”
“是啊,他们还可以讲情话,讲情话毕竟调动情绪快一点,可是我们如果对顾客讲情话顾客会觉得虚伪,觉得我们想偷懒。”
“哎,我们这个艰难的职业。”
男人这天晚上才知道,为了讲究人生效率,有些人在成年后会去医院摘除性欲。这也是性工作者客源流失的原因之一。当然更大的原因是,如果有了渴望,随便在大马路上抓一个人都挺专业的。
这是一个进化得非常高等的世界,医院可以免费把精子和卵子培育成婴儿送到其父母手上。没有婚姻制度,情侣可以造孩,陌生人也可以造孩,如果有足够多的钱还可以去竞拍名星的精子或卵子。有关孩子的一切消费都是零,名下有一个未成年人可以另外领一份工资。当然税收也极高。
这又是一个进化得非常低等的世界,人们可以像牲口一样做,谁也管不着。穿衣服纯粹是为了保暖,没有任何人觉得身体的任何部位是羞耻的。感情关系更不存在抓奸打小三,同时保持多角关系都很自然,好像是一个人在这个窗口打份菜在那个窗口打份菜一样,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做了一个多月,男人奄奄一息,终于等到难民中心的电话。
他热泪盈眶要回到地球了。
他忽然想起他向一个女人承诺过要报答她。他想做人还是要讲信用,他得在走之前好好为最后一个顾客做好服务。
5,
男人在自动贩卖机前等她。
她果然来了。
“我准备回去了,”他说:“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掉到这个鬼地方……不过很荣幸遇见你。”他的胳膊开始在女人的胳膊上碰触,用眼神在她脸上寻找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他希望她能快点进入状态。女人却从肢体上避开了他。
“怎么了?”
“我又不是任何时候、遇到任何人都可以启动。”
男人被说得有些惭愧:“我应该怎么谢你呢。”
“不用谢。”她忽然诡谲地一笑:“都是地球来的。”
男人惊讶极了。
“我通过黑移民局留下来的。”女人说:“刚开始也像你一样卖过,有了ID之后我去学了一门技术,现在我是整形医院的效果师,帮助顾客用3D打印出他们想要的效果好拿去找整形医生。”
“听起来很高级啊。”
“嗯,我一来不打算回去,所以才拿出一年时间来学习。要知道这边的衣食住行全部要从头学起。”
男人挺佩服她。她真有毅力。他问:“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想回去?我觉得还是回去好。”
女人笑了:“对男人来说当然回去更好,性方面保守是对男人的保护,那些贞操啊,失身啊,失节啊,什么乱七八糟的词都是用来规范女人的,为什么要规范女人啊,因为性放开了的话,悲剧的是男人——控制不了女人,做爱的成本更高,搞不好连自己的后代都没有。所以我更喜欢这儿,男女绝对平等。”
男人若有所思。
“有件事你知不知道?回去的话还是掉回你出发的那个时空。”
男人突然想起自己是被捉奸时闪过来的,顿时被吓得脸都脱了一层颜色。那么,要不要像她一样留下来?
但一想到要在这里扎根的话他至少还得“卖”一年,而且再也过不上“我乱搞事小,老婆绝不能出轨”的日子,他咬咬牙:“回去,打死也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