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微博刷出一个段子,将贾乃亮、王宝强、陈羽凡各自代言方便面的图片拼接在一起,道是:“这才是真正的绿色食品啊!”
我旋即顺手一搜,发现微博上有个叫“绿帽社”的账号,专门发各种各样的出轨故事,粉丝已过200万。再想起B站上那首著名的《当然是选择原谅她》,以及之前红极一时的“宝强绿”表情包等,我不禁开始思考:为什么戴绿帽也能成为一种文化主题?
网上有关戴绿帽的段子层出不穷,还有“容易给男人戴绿帽的十种女人”的盘点文章,内容三观极其低俗,被放在了“笑话”分类下。
这就很诡异了。
通常来讲,明星出轨的新闻爆出,但凡受害一方是女性,网上的言论大都是清一色的同情。但如果被出轨的受害方是男性,网上则会一大堆有关于“戴绿帽”的恶意调侃。
为什么有这么一大批的男性观众,如此热衷于看别人被戴绿帽呢?
这或许是来自于,很多直男都有一种盲目的自信。他们向来尽享社会资源,占据着社会的主导地位。当看到此类事件时,他们缺乏自我警醒和自我批判的精神,是因为他们从来都不需要这么做。
国内的某些直男,究竟自信到什么程度呢?
曼仔跟我说,有些直男谈到女同性恋,第一反应是:“那是她们没遇到活儿好的!你让她们跟我来一发试试?”
作为一个硬件正常的女性,竟然生来就对他们引以为傲的阳具不感兴趣,这对于直男来说是不可理解、无法接受的事情。反过来,“处女情结”和“家庭暴力”的动因,却很容易被他们理解和接受。
说起来,之前我一时好奇,想起国内的上千万“同妻”都过着凄惨的生活,那么“同夫”呢?
于是我去搜索了一下。
然后我惊奇地发现,不同于嫁给gay的女性们,过着名存实亡、人财两空的悲剧人生——娶了lesbian的男性们,却大都过得很开心。许多男性并不介意自己的妻子是女同性恋,相反他们还觉得窃喜: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确保,自己妻子的身体,不会被别的男人触碰了。
甚至当遇上妻子出轨同性恋人时,部分男性还会感到得意——他们会觉得,这样一来就意味着,这两个女人都是属于他的了。
我曾在弗洛伊德的书中读到“阉割恐惧”这个概念:“指男孩害怕丧失生殖器官,女孩幻想曾有过男孩生殖器官,后被阉割而留有余悸。”在那本书中,他将许多女性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都归纳到了“发觉自己没有阳具”这个根源上,这种男性对于生殖器官的自大,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男人在谈论爱情的时候,想的大都是性;而女人在谈论爱情的时候,着重去关注的则是自己内心的感受。
在渴望爱情的阶段,男人往往是主动型,但他们却常常不在意接收他们爱意的对象究竟是谁,因为他们只需要以对方为画板和幕布,在一段亲密关系中最大程度地表现自我。反之,当一个女人在渴望爱情的阶段,她往往会去了解和接近某个特定的对象。因而当回忆起来,男人更多地是记住自己的体验,而女人则可以回忆起更多属于彼此的细节。
直男作家九把刀在电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里将自己意淫成了高大帅气的柯震东,使观众产生错觉,以为柯景腾当真是沈佳宜青春时光里的男主角。而现实里的柯景腾,也就是九把刀本人,却只是沈佳宜的芸芸追求者当中,条件十分一般的一个。真实的沈佳宜身高一米六七,而柯景腾只有一米六四,两人的差距被九把刀谓之“那遥不可及的三公分”。
现实里的柯景腾,是靠自己一根筋的“对她好”感动了女神沈佳宜,却在沈佳宜几乎要答应交往的时候阻止了她,恳求她让自己继续追求一段时间。最后的结果就是,沈佳宜跟其他那些追求过她的哥们儿都谈过或长或短的恋爱,却唯独没有和柯景腾真正交往过。
多年后,九把刀回忆起这段青春,认定唯一没和沈佳宜交往过的自己才是她青春里最特别的那个,遂用臆想构建出了一个虚拟的自己,也满足了广大直男观众的需求:毕竟,自我感觉良好的直男们,向来热衷于装点回忆以自我陶醉。
《那些年》热映的时候,此类话题底下果然涌现出大批这样的人。他们挖出青春岁月里的陈谷子烂芝麻细加回味,为路人甲乙丙丁安上角色,给早已毫无交集的美丽女孩冠以“爱过”的头衔,仿佛这样一来,自己就是拥有沧桑回忆的男主角,而不再是空虚寂寞没人爱的可怜虫了。
真让一个直男来谈谈自己对于恋爱的体验,除了肢体上的触碰和观感之外,有几个能总结出精神层面的感受?
大部分的男人只会谈一些实体的东西,并不在意精神层面的交流。或者说,父系社会的文化不允许男性流露出过多的内心感受,互相交流感受便成了女性的特权,放在男性身上,这便会被视为懦弱的象征。
女人们即使在婚后还是会相约逛街聊天,但此类情形极少发生在男人身上。女性闺蜜相约出门,极少会有人提出“带上老公”,因为默认老公是带不动的;反之,男性的聚会大都有“带上老婆(或情人)”的传统,因而许多女人在婚后,交际范围就渐渐归化为自己丈夫的朋友圈子。
要说“绿帽文化”的根源,其实还是来自于社会默认的,男性与女性之间的从属关系。
在社会默认的观念里,女性仍然是被物化的,是已经、或终将属于某个男人的物件。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当文章、陈思诚、林丹等人出轨,大众对马伊琍、佟丽娅、谢杏芳等女性受害者,表现出来的大都只有同情:作为一个宠物,你的主人不再喜欢你了,你真是可怜啊!(即使事实上的经济地位和相处情况并非如此)
反过来,当遇到女性出轨的情况,男性受害者的性能力和性吸引力便受到质疑,这对于男性尊严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同时大众也会表现出一种充满趣味的恶意调侃:原来你家宠物还会自己跑呢?
由于女性在潜意识里是被物化的,出轨的女性便被认为都是廉价的。因此男性吃瓜群众会觉得,这样“不检点”的女性是自己也可以上的。果然,这两天网上就涌现出了声称“等我有钱了要娶李小璐”的荒唐言论——说得好像只要你愿意娶,人家就能看上你似的。
这些直男并不在意,一段亲密关系的产生,是天时地利与双方内心感受综合作用的结果,而只能看到“某人的媳妇被另一个男人碰了”这个事实。
影视作品里向来钟意讲述,男人出轨后回归家庭,女人顺理成章不计前嫌的故事。徐峥的《人在囧途》、《港囧》,沈腾的《夏洛特烦恼》,都或多或少地触及了这个直男喜闻乐见的主题。
女性被默认只能顺从地接受被出轨和被抛弃的命运,而男性呢?当男性被妻子出轨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往往是:要置奸夫淫妇于死地。
失足少妇想要回头祈求丈夫原谅,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即使丈夫本人愿意原谅包容,悠悠众口也必定会将这个男人淹没。
传统文化里,男人可以在“属于自己的物件”有二心的时候,主宰对方的生杀大权,而女人却不具备同等的权力。若说是经济地位决定的立场处境,那么换成是一段由女性供养男性的关系里,权力模式是否真的能够得以扭转呢?
其实,在社会意义上,很少有亲密关系能达到真正完全的平等。经济及各方面条件的差异,决定了双方相处的权力分配。条件较弱的人,因为享受了强者带来的福利,便需要让渡出自己的一些权利作为代价。
由于对实际的经济和权力状况并不了解,吃瓜群众们只是按照传统公式去代入,将女性放在弱者的地位,遂期待女性能在亲密关系中作出更多的牺牲让步。
我最近对比了一下费穆的电影《小城之春》,和琼瑶的作品《庭院深深》,看到两位创作者从能力到境界的显著差异。费穆显然是更具备文人情怀的,他塑造的戴礼言,在得知妻子精神出轨后,第一反应不是怨恨,而是自责自省:他希望自己能够做得更好一点,像那个男人一样让妻子感到快乐。
而在琼瑶的作品里,男主角柏霈文仅仅因为子虚乌有的怀疑,便对妻子实施了花式的家庭暴力,而女主角最后竟然对他粗暴的行为选择了原谅。
要说起来,琼瑶写的故事里,没有什么情愫值得细思,也没有什么情怀值得歌颂,但这样粗暴凶恶的相处模式,却更为反映现实:极少有人会在发生矛盾的时候自我反省,以及关心伴侣的感受,更多的,都是在怨恨和责怪。
在这一点上,贾乃亮发的千字声明,从公关效用的角度来说,很是高明。如果一个直男当真有贾乃亮在声明中所表现出来的胸襟境界,那也是难能可贵了。
在李小璐的微博评论下,更常见的是来自女性的攻击。
这些评论里包括了各种各样的人身攻击:年龄歧视(快40岁的大婶还不好好过日子,打扮得跟小姑娘似的也不害臊)、荡妇羞辱(家里有个男人还不知足,这德行怕是要把男人榨干了吧,之前还不知被多少人上过)。
这些攻击单拎出来,都是十分没礼貌没教养三观不正的,但因为当事人本身犯错在先,公众便认为自己有权利以这样的方式“替天行道”。
每当有这种出轨事件爆出,最喜欢围观议论的,往往是已婚的女性和单身的男性。已婚女性会有物伤其类之感,由此对自己的命运产生共鸣或警醒;而大龄单身男性则会因此产生一种畸形的幸灾乐祸之感:明星又怎样?光鲜亮丽又怎样?娶到漂亮老婆又怎样?到头来不也还是跟我一样?
说到底,明星的家务事跟他们都没有什么关系,公众人物发生丑闻,只不过是给观众们提供了一个释放恶意的平台罢了。
许多公众号以同情之名,借此事吸引流量,梳理了种种细节,甚至杜撰出一些情节,以佐证贾乃亮“爱得卑微”,实则丝毫不顾当事人看了之后会作何感想。
我对这件事不加评价,只是觉得,人这一生如此漫长,过早地许下相伴一生的誓言确实风险太大。更可怕的一点是,亲密关系从来都不适合被放在公众的镜头下。婚姻爱情不比政府执政,受众只有彼此,受不起广大人民群众毫无间隙的监督。须知,再完美的相处,拉近了也会看到龃龉。一旦亲密关系不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许多东西都会要变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