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九点多,村口围了一圈人,对着远去的救护车指指点点着。
“知道不?小雅的男人万家根在山上采石头,被炸死了。”翠兰婶看着远去的救护车,对着身边一个刚刚过来的女人说着。
“真的啊?!”
“可不真真的,唉……可怜呐!人从采石场抬下来都没气了!”
“没气了还叫救护车?婶啊,你不知道不要瞎说。”
“这我能瞎说吗?我家大林抬的人,我能不知道?”
一圈人纷纷议论起来,刚来的女人听了半天,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打眼一瞅翠兰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就想挖点内幕。她再次凑到张翠兰身边,拿胳膊碰了碰张翠兰,说:“翠兰婶,你家大林不是采石场的工头吗?到底怎么回事啊?”
翠兰婶看看一圈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就翘起一个兰花指,掸了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拿了个腔调说:“你们都还不知道吧,听说是小雅给他男人万家根戴了顶绿帽子,万家根气不过,这才寻了短见……”
“张翠兰,我看你在胡说哩!明明是采石场出了事故!”
张翠兰见现场有人质疑自己的内幕消息,不用看就知道来找茬的一定是王桂芳。但想想,张翠兰又不屑地瞅了瞅刚刚说话的王桂芳,用鼻子哼了一声,说:“你知道什么?是不是事故,我儿子不清楚?”
有个女人马上附和起了张翠兰,她推了刚刚说话的王桂芳一把,说:“人家翠兰婶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你不要瞎咧咧……翠兰婶,快给我们说说吧……小雅偷人了?偷的谁啊?”
翠兰婶正要娓娓道来一个狗血而又八卦的风流韵事,被人质疑的王桂芳却不愿意了,村里的闲话中心,常常就是她和张翠兰在打擂台,风头哪能都被张翠兰一个人抢了去?
王桂芳“呵呵”冷笑两声,说:“我家小叔子拴柱就在矿上放炮哩,我能不知道?刚才送人下山后,拴柱还回家来喝水,还黑着脸,说矿上放炮哩,雷管都点着了,万家根那个短命鬼偏偏说是个哑炮,这才上去查看的,结果炮眼炸了……这不是事故是什么?”
王桂芳爆完内幕,往常都会引来一阵“哦,原来是这样子啊!”的惊叹声。但今天却有些反常,居然没人惊呼、感叹。王桂芳就为自己没有爆好这个料,而感到万分可惜,并且在心里飞快地总结了一下,这一次出师不利的心得体会。
张翠兰依然用一副高高在上的眼神,斜着眼,瞥了瞥王桂芳。见大家的目光重新又回到了自己身上,这才趾高气昂地说:“什么事故?明明就是小雅给万家根戴了绿帽子……那万家根心里气不过。他点燃雷管后,还站在炮眼边傻笑着不躲,这才被炸死的。”
“翠兰婶,你快说说小雅偷谁了?”有人急忙接话。
张翠兰撇撇嘴,说:“还能有谁?万家叶呗!”
人群里一阵惊呼,女人们叽叽喳喳议论起来。万家根和万家叶可是亲兄弟啊,这嫂子和叔叔偷情的戏码实在是太劲爆了。
王桂芳见张翠兰一句话就点燃了现场所有人的热情,心里越发不爽。冷哼一声说道:“张翠兰,无凭无据的你可不敢造谣啊?人家万家叶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人又长的俊俏,城里又有工作……人家干嘛要和小雅偷情,再说了,万家叶可是被他哥哥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的,你造这样的谣,可是要遭雷劈的!”
遭雷劈在村里可是仅次于断子绝孙的诅咒了,张翠兰一下子就炸了毛,指着王桂芳就破口大骂起来,说:“王桂芳,你一天天说是道非的,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看你以后就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下地狱”这个诅咒也不轻,王桂芳也不是好欺负的,指着张翠兰对骂了起来。
两个女人一边跳着脚骂着,一边做势向对方扑去。只是现场这么多人呢,怎么可能真的让她们两人打起来,大家还都等着听八卦呢,大清早的,大家也都挺忙的。
几个人好不容易将张翠兰和王桂芳分开,有人怕她们又打起来,耽误大家说正事,就急忙问道:“翠兰婶,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哩,你说小雅和她小叔子偷情,你有证据吗?”
“证据,那小雅的肚子都大了,你们看不到啊?”张翠兰刚刚被王桂芳勾起了火气,说话就欠了点逻辑。
村里新来的一个小媳妇就觉得奇怪,说:“小雅的肚子大了,也不能证明她和她小叔子偷情啊?”
一群人觉得小媳妇说的在理,纷纷点头。
张翠兰一看,这小媳妇有成长为“王桂芳”的潜质,自然需要赶紧打压的,她再次“哼哼”两声,说:“你才来村里几天啊,知道什么?那个万家根还是后生的时候,在生产队喂驴时,被驴踢了那里……当时乡里的医生就说,万家根那小子算是没根了……这事,当年村里谁不知道啊!”
“就是……就是,那还是十几年前的事!”有人点着头,说:“当时万家根的老子还在,我还上他家看了,后来生产队还赔了他家三十斤苞米面。”
小媳妇点着头,说:“就算是这样……那小雅傻啊,嫁给一个废人?”
张翠兰道:“你知道什么?小雅是从外地逃荒来的,差点饿死在路边,是万家根把她捡了回来,人家小雅是报恩哩,这才以身相许,嫁给了万家根。”
小媳妇继续点着头道:“那也不能说小雅现在肚子里的孩子是万家叶的啊?”
“你知道什么?万家叶去年夏天大学毕业,回到家里待业,今年春天小雅肚子就大了……这时间也太巧了吧……其实我这样说,你可能也要说我没有证据,那你该知道,去年夏天村里放电影那天的事吧?”
“什么时候放电影的事了?放电影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小媳妇疑惑起来。
“放电影那天不是突然停电了嘛,乌漆麻黑的,万家根那小子突然说他老婆小雅不见了,万家根还跳到村子的戏台上去大呼小叫,喊小雅的名字……后来来电了,小雅和万家叶却从苞米地里钻了出来……这事当时可是现场几百号人都亲眼看见的。”张翠兰哼哼冷笑着,看着眼前快要招架不住的小媳妇。
王桂芳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大声说道:“人家叔嫂俩晚上是去了苞米地,可后来不是都澄清了嘛……人家小雅说万家根给她买的头巾白天锄草时掉苞米地里了……小雅晚上才发现,心疼头巾,就叫万家根陪她去地里找头巾,结果万家根那小子看电影看入迷了……最后是万家叶陪着小雅去苞米地找头巾了!”
“这样的鬼话你也信?”张翠兰指着王桂芳,义正言辞地质问道:“那你倒是说说,小雅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我怎么知道她的孩子是谁的?”王桂芳发现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对上了张翠兰,就处处落了下风。
张翠兰“呵呵”两声,见局面尽在掌控,也懒得反驳王桂芳刚才的话了,因为现场所有人的目光,这会儿看王桂芳时,都像在看傻子一样。
确实小雅和万家叶那天晚上钻苞米地的事,已经不证自明,群众们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张翠兰“呵呵”完了之后,决定要爆出今天万家根自寻短见的具体细节了。因为细节才是八卦故事的精髓,张翠兰已深得其中真味。她需要一场完美的收官,以完成对“王桂芳”们的绝杀,从而巩固自己在村闲话中心,不可撼动的霸主地位。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自从小雅肚子大了起来后,矿上的工人们谁不知道小雅给万家根戴了绿帽子……今天这起事件啊,其实还有一个诱因……”
“哦!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故事?”有人急忙追问起来。
张翠兰仿佛事件亲历者一样,还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才以娓娓道来的语气,说道:“今天早上万家根不是上班去迟到了吗?八成是昨晚又和小雅吵架了……这万家根到了矿上后啊,发现大家都上工了,值班室里就给他剩下了一顶安全帽……可这顶安全帽却大有深意,你们知道矿上最近在搞环境治理吧?”
“翠兰婶,你说万家根的事哩,扯什么安全帽,扯什么环境治理……”
“就是就是,这些事和万家根寻短见有什么关系?”
张翠兰看看说话的几人,对她们的态度非常不满意,但这些细枝末节就不用太计较了,因为有更多的人,正用期待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张翠兰笑了笑,说:“这矿上环境治理啊,自然到处都要刷漆的啊!结果有人找来了绿漆,把一顶安全帽都刷成了绿色……这万家根来到矿上后,见值班室里就给他留下了一顶绿色的安全帽,他只能戴着这顶帽子去上工了啊!”
张翠兰说完,又停顿了片刻,因为她觉得,说到这里了,就该有掌声了啊。
果然,有人带头先笑了起来。想想平日里老实巴交的万家根,戴着一顶货真价实的绿帽子,走在矿上的工地间……有人笑的已经捂起了肚子。
“这就是事件的诱因啊?难怪万家根要寻短见了!这搁谁身上都受不了啊!”有人惊呼了一声,对张翠兰能将今天这起事件的前因后果剖析的鞭辟入里,佩服的简直是五体投地。
正在张翠兰洋洋得意之时,村口外的马路上跑来了矿上一辆拉石头的车,车斗里坐着大林和万家叶。
大林拍打着车斗,货车在一阵刹车声中,停在了一群女人们面前。
大林看到张翠兰果然在人群里,急忙跳了下来,说:“妈,快把家里存折给我,我要去取点钱……家叶,你也赶紧回家去,找你嫂子拿钱……我们凑一个凑,估计就差不多了。你嫂子快生了,可千万不能说你哥出事的事哦!”
万家叶一溜烟地跑着,边跑边说:“知道了……”
张翠兰看着儿子着急忙慌的样子,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拿钱干什么?”
“我的娘哎!拿钱救命啊,还能干什么?”大林举起袖子,擦了一把满头的汗珠。
“万家根没死啊!”
“送医及时,缓过来了……谁给你说万家根死了?”
张翠兰突然觉得自己脸上讪讪的,有点没有光彩。她又想赶紧离开,又怕自己离开后,王桂芳又乘机编排自己,一时间进退维谷,陷入了两难。
王桂芳“哼哼”冷笑两声,正想说话呢。大林突然“哎呀”一声,瞅了瞅现场的一群老娘们儿,大林就有些愤怒了,看着母亲,说:“妈,你们是不是又在这编排人呢?万家根的老婆小雅出轨的事,是不是都是你们传出去的?”
“那哪能啊!”张翠兰讪讪笑着。
大林就用手挨着指着现场的女人们,一边指着,一边说:“你们呀你们,要知道……针尖不大,扎人最疼 ,舌头无骨,伤人最深!万家根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不怕溅上一身的血吗?莫造口业,勤修口德!恶语伤人六月寒啊!”
张翠兰被儿子大林的话说的抬不起头,但张翠兰心里很清楚,村里的女人、闲汉们只喜欢听八卦。至于八卦故事背后的真相,谁又会在乎呢?
万家根真的是命大,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又回来了。可能是因祸得福吧,他住院没几天,小雅就生了,还是一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
而万家根那场绿帽子事件背后的真相也很快查清了,那天他的安全帽上沾了点绿漆,但那绿漆只是工人们刷漆时无意间滴落到了他的安全帽上。他那天出事,确确实实就是一场意外。
万家根从医院出来后,万家叶又给哥哥支了个点子,他们带着新生儿去做了一个亲子鉴定。其实做不做亲子鉴定,万家根都清楚,小雅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自己的,虽然十七岁那年,他是被驴踢了,可这些年来,他早治好了隐疾。
万家根后来把那份亲子鉴定打印了好多份,贴在了村头、矿上的布告栏里,这件事情,这才真正的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