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呼吸均匀温柔,鸡蛋般的皮肤随着气息一张一收,我的手臂早已被他压得没有了知觉,我用另一只手帮他盖好了被子,他转了个身,麻木了一整晚的手臂总算可以歇息一下了,他斜靠着我, 无意地把一条腿扔到被子上,把本就闷热的被窝加上了一把锁。
现在是盛夏,再大的空调也挡不住来自太阳升起带来的第一波热浪,我把头埋进他的胸口,想再试图进入梦乡,但闷热的房间把热量送进了深色的被子里,我和他都不能再忍受这床被蒸汽蒸透了的被子了。
他伸开四肢打了一个哈欠,然后轻轻把手臂搂在我的脖子上,我把被子踢开,他的温暖和新鲜的空气竟是如此绝配。
或许多年以后,站在安静的出奇的黑色房间里,我会想起这个闷热的遥远的早晨。
转眼间,我认识他已经六年了,而今年我们大三。
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那个下午,房间里飘着一股陈年木家具的味道,仅有的一点光,透过发黄的灰色窗帘,勉强能看到房间里的一切:三个高低床,住了六个人,这和招生简章里宣传的四人公寓大相径庭。
这所高中非常新,甚至第一级毕业生都还没有来得及踏出校门,本着其不低的录取分,来这里读书,多少带着一些赌命的性质,不过现在看来,我押得还算正确。
我不想讲话,也不想和任何人有接触,头一天晚上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人在外留宿,一晚上都想着家里的小狗看着我拖着行李箱离开时,那个有些不舍的目光,宣传册里描述的设施齐全的四人房间和这个狭窄老旧的六人房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甚至给我一种进了传销窝的幻觉。
逆光下,一个男孩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暖色的柔光可以分辨出那个不能算很精致的莫西干发型,闷热的下午,夏天的躁动让我无法入睡,我只能斜靠着床头的铁色栏杆,熟悉这个要停留数年的环境。
他坐在窗户前面,淡黄色的阳光透过窗帘抹在他的左侧脸上,我半眯着眼观察着这个人,他个子很高,精瘦,五官并不能算出众,但这一切对我来说无所谓———他似乎天生就能吸引我,尽管没有惊为天人的面庞,也没有异于常人的气质,他特别的仅有一米九的身高,或者那一双在光下微微泛棕的眼睛。
我却只想把他搂过来 想抱一抱他
这或许就是怦然 又不只是心动
从小到大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然而对他的憧憬,却是如此一个复杂艰难的过程
“我要和他做好朋友”是那个时候最纯真善良的解释,爬上他的床聊天又是无比简单快乐的交流,而每天在他打完篮球送到手上的面包则成为了最不体面的贿赂。
他在一段时间里成为了我在这一所封闭管理的高中,唯一留下去的理由。
“伪装是一幅自画像,一点没错。”
我喜欢趴在桌子上,偷偷往他的方向瞄过去,眼神不经意间碰撞,又不自觉地闪开。教室里依然亮着蓝白色灯光,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再以此校学生坐在这里了。他来到我旁边,轻轻靠着我的耳朵嘟哝道:“宝贝拜拜啦。”
哦,十八年以来第一次有人叫我宝贝。
“死仔,过几天出来玩啊。”
“是啦。”
他轻轻把包搭在肩上,走出了教室门。
纸张漫天飞舞,毕业的喜悦好似沁透了每一个人,彩色塑料条洒落在耳边,那是雨吗
这场雨是不是把他冲走了。
从此以后,我每天醒来以后身旁已经没有了你,不能够再每天抱着你倾听睡前细语,也看不到你每天囫囵吃饭的狼狈模样,再见到已经不是那个身份,我有一种好像失去了一切的错觉。
多年堆起的爱思呢,好似细雨无法自持。
若不是到这般坠入深渊的心情,又怎知你对我如此重要,不到离别的时候,想不到我会如此怀念曾经天天能看到你的日子。
我的大学在成都,他留在了家乡。
与我已熟悉了二十年的阴晴不定不同,川西平原是云雾的,淅沥的雨似乎从来没有间断过,无际的层云笼罩着天府之国。
但是这个地方随处充满着包容,传统和现代在这个独特的西南城市碰撞,我恨着这里的天气,但又爱上了这里的独特魅力,我告诉他:“我以后想在成都定居呢,到时候你来陪我。”
“成都人都是耙耳朵,你以后得听我的,把我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不可能。”
互相戏谑是我们的常用交流方式,只不过我和他的不同在于,他嘴上占不到我便宜,但他却总能从我这里搞到好处,他想要什么,只要发个链接然后乖乖发个“宝贝爱你”,五天之内就会运到他的学校,这个花招他百试不爽,早就成了他的惯用伎俩。
上个假期我去找他打篮球,不巧遇上了狂风暴雨,全身湿透的我俩狼狈的跑回他家换衣服,他轻轻用毛巾擦干我头发上的水,递给我一件衣服,这件衣服是他给我准备的生日礼物,“里面有一封信,记得回去看,在这里看你会打我的”。
他的母亲执意留我吃完饭,饭桌上不经意间提到我没有找女朋友的原因。
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放下筷子,盯着我问道“你以后会找一位成都女朋友吗”,我打了个哈哈,找了个借口赶紧离开了他的家,他执意打伞送我到地铁站。
从他家到地铁站的路,好像比平时短了不少,不管狂风暴雨是如何吹到脸上,我逃离他的雨伞,逃离他似乎想要为我遮住大风的手臂,我钻进地铁站,看着城市灯火消失。
这地下铁不断下探的深邃地道,听见深夜孤独的脚步声,回荡在寂寥的空气中,我没有迷失方向,只是从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小站,回到另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小站,地下铁隆隆开过,开过了一片玫瑰花园,开过了蓝色的星空,我要去的站永远是匆匆忙忙,它到底是起点还是终点?城市的地下会不会把我抛下?
我无心情等待陌生人的雨伞,拔开腿飞奔进倾盆大雨中,人们站在后面的地下铁站口,眺望着上方摩天大楼的无际灯光,他给我的衣服再一次被湿透,趴在自己的床上,望着阳台对面办公区闪烁的探高灯,呼啸的狂风试图把翡翠色幕墙里橙色灯光扑灭,雨幡冲刷着玻璃上漆黑破碎的城市倒影。
人总是会矫情几天的,有时候是一天,有时候是好几天。
城市里的玫瑰花园,晚上有时会亮起蒲公英的灯,花园里的孔雀,喜欢散步在香草之中。在睡不着的夜晚,能看到花园里的灯,就可以做甜美的梦。
第二天早上收到了他前一天晚上给我发的晚安语音,这已经是一个习惯了,正如我们QQ里持续了快八百天的巨轮。“晚安,爱你”“不管以后怎么样,我都会一直爱你”。
我拆开他头天给我的信,信封已经被雨水冲刷开了,但他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清秀的字迹中,画着一幅童话,一幅溢出了香甜气息的图画。
我喜欢在城市里寻找自己的花园,从很多年前我就会梦到他了。不能只停留在梦里,每次我想要他踱进我的梦想,我就会把他带到我的花园。
趴在他柔软的胸膛上,关掉那蒲公英的灯,星星静谧的照耀下可以模糊看到脚下的青草,桌子上的镀金盘子里摆着甜美的苹果,郁金香杯里散发着威士忌的麦芽清香,水珠从天空中缓缓落下,轻轻打在我的怀里,我听着他温柔的呼吸声。
我清晰的听见,蝴蝶轻拍薄翼,来回飞舞,奶酪色月光下,一切都是如奶酪一般的,他鸡蛋般的皮肤一起一伏,却又柔软细腻。没有你,良辰美景向谁诉说,“晚安,爱你”。
九月这一夏夜
洒下蓝色月光
洋李树下一片静默
轻拥着沉默苍白的吾爱
偎在我怀中
宛如美丽的梦
夏夜晴空在我们之上
一朵云攫住了我的目光
如此洁白
至高无上
我再度仰望,却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