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从和文静形婚并有了孩子之后，我就渐渐断了谈恋爱的念想。

毕竟我们这种家庭结构太复杂，我需将大部分的精力和时间花在女儿身上，可能会冷落了对方。另外我也深知“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从来激情易得，爱情难守，得来复又失去真的太痛苦了，所以轻易不敢再尝试。

后来文静因为太过孤独而患了抑郁症，为她病情着想，我鼓励她去交朋友，谈恋爱。自从她找了个女朋友，病情果然渐渐好转，整个人重又焕发了青春活力。

形婚不一定意味着“存天理、灭人欲”，我们依然有追寻爱情的权利。只不过因为有了孩子，我们要顾忌和周全的会更多一些。

我和文静达成了共识：可以恋爱，但不能带恋人回家住，双方的恋情不能影响女儿的成长，要事事以女儿为重。

我们相信，一个孩子能够成长为心理和人格健全的人，最重要的是在充满爱和善良的氛围中长大。就像“三男一宅”的jack，在两个爸爸的抚养下照样很阳光很优秀。

文静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总劝我赶快找个男朋友。

其实这几年我也遇到过心仪的人，但是每每规划起未来时，他们无一例外全都退避三舍。我想要的是长相厮守，而对方想要的却仅仅是一夜春宵。

我本以为自己会孤独一辈子，再也不会有爱情了。直到我遇到了姚斌，才发现，所谓爱情啊，就是在恒河沙数的畸零者中找到另一个孤独的灵魂，然后把彼此的余生相靠，成全一个圆满。

而在此之前，只能独自等待。

2

说来好笑，我和姚斌竟然是“相亲”认识的。

基友知道我动了“凡心”之后，便张罗着要把他刚认识的一个球友介绍给我，说他才刚刚入圈，很单纯的一个人。

那人便是姚斌。

我和姚斌在见面之前网聊了几天，觉得他言谈间一副正人君子的派头，虽然少了点情趣，但好在稳重踏实。

聊了几天后，姚斌约我在一家粤菜馆见面。

大多数人的照片都修的比真人精致。但姚斌却相反，真人倒是比照片要精神帅气得多。

姚斌长得有点像韩国明星“刘成俊”，古铜色的肤色，圆圆的寸头，鼻梁高耸，一双丹凤眼长在那张略显粗犷的脸上倒是分外和谐。他穿着一身挺括的西装，洁白的衬衫领子随意的敞着，露出一枚雄壮的喉结，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钢铁直男的气息。

他大概有些拘束，两手不知所措地在腿上擦来擦去，连额头上也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看着姚斌那一身商务的装扮和拘谨的样子，我不由得哑然失笑，对他调侃道：“咱们是来面基的，又不是谈业务，不用穿得这么正式嘛。”

听我这么一说，姚斌嘿嘿一笑，倒是缓解了不少尴尬。他说他衣柜里都是些正装，没有几件常服，挑来挑去也就这一身还算是比较休闲的。

玩笑过后，姚斌放松了不少，他脱下西服，露出了那件被汗湿的衬衣，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宽厚的胸膛。

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赶紧拿起菜单遮掩。

3

姚斌是89年的，比我还小一岁，却有着与年龄不太相称的成熟。大概是在职场浸润得久了，因此才从面相、装扮到谈吐气质，有着一种超脱年龄的老成持重。

和小时候就意识到性取向不同于常人的我相比，姚斌算是“开蒙”较晚的了。他是在结婚有了孩子后才慢慢发现对同性有一种莫名的悸动，但他以为是自己心理有问题，所以一直隐忍着，回避着。这种不可言说的痛苦折磨了他好几年，直到两年前一次酒醉后，他涕泪纵横地跟他太太出了柜。

他太太根本不相信，更不能理解，以为这只是姚斌想要离婚而杜撰出来的。所以从那时起，就跟他一直冷战到现在。

姚斌一直从事连锁酒店行业，去年有一家外地的新店开业，为了逃避冰窟一样冰冷的家庭氛围，也为了8岁的儿子不会被父母的冷战所波及，姚斌主动请缨做了新店的店长。

于是，我和他才有缘坐在这里共话当年。

我能听出姚斌平静的语气中那一丝颓丧和痛苦。将心比心，我自然也懂得人生在世，真的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他眼神中流露出的悲伤让我有点难过，我好想抱一抱他，好想摸摸他的背，拍拍他的肩，给他一些理解和宽慰。

说实话，姚斌是我喜欢的类型。而姚斌看向我时脸红耳赤的样子，还有频频给我夹菜的举动，让我相信他对我也是有好感的。

只不过，我们这个岁数早就没了年少时干柴烈火的冲动，不像十几二十几岁时遇到喜欢的人，电光火石间就有了回应。现在的我们，心里就算再喜欢，表面上也要装出一种冷静和淡然来。

很多人都怀念年轻时候，特别是中学时代的爱情，因为那时候爱一个人爱得纯粹且炽热，赴汤蹈火，无所畏惧。而成年人爱一个人却理智得多，他要考量的不仅是眼前的这个人，还包含了太多其他因素在里面：双方的工作、家庭背景、社交范围等等，无一不左右着感情的走向。

所以，一份成熟的爱情，总是犹豫又审慎的。

4

酒足饭饱之后，姚斌邀我去他的宿舍看看他收养的流浪猫。

我有点惊讶，头一次见识到这么清奇的套路。我看着姚斌那双纯粹无邪的眼睛，竟找不到拒绝的借口。

我跟着姚斌去了他的酒店，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养了一只猫。

那只猫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田园猫，是姚斌在车流中捡回来的。它缺了半只耳朵，正慵懒的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任我怎么摆弄也不理会。

一个孤独的男人和一只被遗弃的猫，令本就清冷的房间里更添了一重寂寞。

姚斌的房间里有些凌乱，衣服随意的搭在沙发和椅子上，吃过的快餐盒子三三两两的丢在地上。

姚斌有些不好意思，把衣服胡乱地塞进衣柜，拿出一瓶苏打水，招呼我坐下。

我们还没说两句话，前台打来电话叫走了他。

我有些洁癖，最受不了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反正也闲来无事，就顺手收拾起房间来。

等姚斌回来后，看到焕然一新的房间有些惊讶，脸上闪现出一丝复杂的神情，忙对我说了好几句感谢。

我和姚斌天南海北的聊到了11点，正准备起身离开时。他突然吞吞吐吐地说道：“要不……要不今晚别走了……我这里房间多，就睡这吧。”

我自然明白姚斌是什么意思。可是我和文静约定过，不能随便夜不归宿。况且姚斌还没离婚，身份尴尬，我不想和他发生什么。

我跟姚斌说出了我的顾虑，他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没有再坚持，只提出想要抱一下我。

我顺从地拥入姚斌的臂弯，和他抱在了一起。我轻轻地嗅着他颈子上淡淡的体味，和衣服上混杂着洗衣液和烟草的味道，我们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我能感觉到他那颗炽热的心跳得是那么的剧烈。

“我们可以先做朋友的吧……你觉得呢？”

“恩，好呀，先做朋友。”

那一刻的拥抱，或许有一点点两情相悦的喜欢，但更多的却是两个孤独灵魂的互相慰藉。

5

我的工作很忙，而且要照顾女儿，所以每周只有两三次和姚斌见面的机会。

每次都是姚斌开车来接我下班，然后带我去吃饭。

姚斌带着我到处寻觅美味，他在网上了解到哪家馆子口碑好，再远也要带我去尝一尝。那段时间里，我和姚斌尝尽了全城的美食。哪家的饭菜好吃，哪家的咖啡香醇，哪条胡同里的宵夜地道，我们全都摸得门儿清，为此我们俩都长胖了好几斤。

姚斌几乎每次都会送我礼物，有时是一只香水，有时是一条领带。有些礼物太贵重让我不好接受，但他坚持要送，我百般推脱不了，也只能勉强收下，然后再回送他一件价值相当的礼物。

我喜欢研究菜式，每周会有一天买好食材到姚斌的酒店给他做几道我拿手的家常菜。姚斌每次都主动给我打下手，饭后再一边聊天一边收拾餐具。

我们通常在晚餐后一起看一部老电影。我俩都喜欢上世纪的经典港片，喜欢张国荣、王祖贤、张曼玉那些老一代的港星。在斑斓的光影中，我们喝着啤酒，一面怀念着那个激昂满怀的年代，一面感慨着斯人已远，美人迟暮的旧日时光。

长夜漫漫，曾经是那样的孤寂难熬。但和姚斌在一起的每个夜晚，都是充实又快乐的。他的陪伴，让我消解了内心深处的许多孤独。

姚斌也这么觉得。

这大半年来他一个人置身外地，没有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生活过得简单又潦草。一日三餐冷饭冷汤的随便就对付了，从来也不讲究，来来往往的也都是独自一人。

他说自从认识我之后，日子有了盼头，生活也渐渐有了烟火气，似乎连锅碗瓢盆都有了温度。

我们俩独处一室时，也难免有热血充头的时候，但每次都发乎情止乎礼。

我有我的原则和坚持，我认为爱情应该是两个自由的灵魂互相的吸引，是纯粹的清白的，不应该有道德上的负累和歉疚。而且他虽非有意，但也确确实实造成了一个“同妻”的悲剧，因此我总觉得心里有障碍。

我们以朋友的身份相处着，心照不宣的维持着一种恰当的距离。孤独的人最容易动情，但是否是真的喜欢，得等时间来检验。

我想要的是长相守，而非露水情缘。如果两个人真的互相有意，那就得耐得住寂寞和等待，方能长长久久。

6

在我们相识三个月的时候，姚斌决定回老家离婚去。

姚斌和他太太是相亲认识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算是闪婚，本来就没有太深的感情基础，只不过是条件合适，搭伙过日子而已。可即便当姚斌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时，也只是选择了压抑自己，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

姚斌对我说，在他遇到我之前，他仍旧不太认同自己的取向，执拗地想要改变自己。他对未来一度迷茫无措，不知道将来该何去何从，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以为只要压抑自己的欲望，只要继续自欺欺人的忽视内心的渴求，余生便会这样浑浑噩噩地将就下去。

直到遇到我，他才意识到自己所想要的，就是和喜欢的人耳鬓厮磨，一起谈天说地，一起做饭刷碗，一起依偎在沙发里煲剧，一起做一些无聊的小事消磨时光，一起体验这世上所有的灿烂和美好……

姚斌不想再蒙蔽自己，最终决定遵从内心，结束目前这种僵持不下的局面。

我以为姚斌的离婚会持续很久，没想到却非常顺利。

原来，姚斌的太太虽然当初并不同意离婚，但两人这二年分居异地，本就不坚牢的感情更加淡了。这期间她也有了心仪的追求者，是她当年的初恋。所以决定结束这场名存实亡的婚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姚斌觉得终归是自己对不住前妻，所以净身出户，把房子、车、存款都给了前妻，每月还支付抚养费，聊作弥补。

那天领完离婚证之后，姚斌的前妻把车子还给了他。两个人好合好散。

7

姚斌从老家回来的那天，在公司楼下等了我一下午。

下班后我从写字楼出来，远远的就看见他在车旁焦急地来回踱着步。

见我走近，他开心的像个孩子，风一般地跑到副驾驶侧给我打开了车门。

我刚刚坐定，姚斌就从后排拿出一大捧玫瑰和一枚戒指，脸涨得通红，语无伦次的对我说道：“我自由了现在，我可以跟你表白了，我真的很喜欢你，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特别喜欢你，每次和你在一起都让我有家的感觉，咱们在一起吧，我会对你好，会对你女儿好，我想天天和你在一起，你答应我好不好……”

我捧着生平第一次收到的玫瑰，呛人的玫瑰花香让我鼻子酸酸的。看着眼前这个激动的像个初恋中的大男孩一样的男人，听着他那热情真挚又土里土气的告白，我感觉心底那口沉寂了好多年的火山重新喷薄爆发了。

这一刻我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些无关此情此景的画面：有一次我做饭时切了手，姚斌慌慌张张的给我消毒、包扎，还嗔怪我太不小心。他接过围裙，用他那不太娴熟的厨艺继续着我未完成的作业；

我们饭后遛弯时，他总是让我走在里侧，他说如果有车撞过来，他能第一时间把我推得很远；还有，他那么怕吃辣的人，为了迁就我的口味，也开始尝试吃辣了，以致于脸上常常会爆痘……

曾经我以为爱情应该是海誓山盟，是撕心裂肺，是波澜壮阔。可现在我却觉得，真正的爱情就藏在那些热气腾腾的饭菜内，在身边朴素温暖的臂弯里，在当下每分每秒的陪伴和相守中。

这时代的人们大都习惯了蜻蜓点水，习惯了快刀斩乱麻，鲜有人会怀念从前时光轻摇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的日子。

幸好，我遇到了姚斌，他让我体会到了沉甸甸的幸福感，让我觉得此前的孤独和等待都是值得的。

我接过戒指，戴在无名指上，然后紧紧的抱住姚斌，生怕他只是一场幻觉一场梦。

孤独是连绵不绝的疼痛，而爱情是唯一的解药。

从今而后，花好月圆，人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