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去年认识了一个东北的小伙儿,超。
过程既狗血也俗套。在发现前任不忠的蛛丝马迹后,我重装了某社交软件,不出意外地找到了他一小时前的在线记录,截图发过去,下达最后通牒,双方摊牌之后就互删了微信。
熟练得令我自己心疼。
其实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态,一边红着眼眶,一边浏览并咒骂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头像,仿佛他们都是插足我俩关系的十恶不赦的小三,一个个前赴后继、争先恐后地瓦解我爱情的堡垒。
到底是谁、怎样突破了他的防线?这么一个简单且无聊的问题,我居然在星巴克纠结了几个小时。
店员假装扫地暗示我打烊了该离开时,我才明白: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的。
你若是自己想出去,都不用等别人来拉你。
我穿上外套走向街角,街上车水马龙的世界如此自由宽阔,霓虹闪烁明艳动人,广厦千万华灯初上,深秋的夜色那样清丽,我以前竟然从未察觉。
原来刚流过泪的眼睛,会看得更清晰。
超的信息恰到好处地发过来。
“在步行街?”
“嗯。”犹豫了一下,我回复了他。
那晚互换照片、加了微信之后,我们就算认识了。
2
超在这个南方城市的一家私企工作。他性格开朗,话很多,消息常常把我的手机屏幕占满。有时候我不说话他能自己讲半个钟头。
现在想起来,我一开始只是把他当解闷儿的对象而已,或者单纯是一种负气和报复心态。对于超的多次示好,我总是不置可否。
怕了,真的。
实践证明,爱情恐惧症在这个圈子里具有明显人传人的特征,而且没有潜伏期。我最好先居家观察一段时间。
实话说,超长得挺帅的,笑起来有点刘昊然的味道。只是我没有和比自己小的男孩交往过,他比我小三岁,自然是没那么成熟,我平时又比较一板一眼,有时候就觉得他有点不正经。
一个月后我生日,他带来了礼物,把自己捯饬得有模有样。
我对礼物的心态很怪。要说高兴吧,东西还挺精致,自然应该稀罕。但我又不喜欢意外,有种被动的感觉。收还是不收,就成了一个两难。
看着他真诚的笑脸,我做出欣喜的表情接过礼盒,同时表示要请他吃饭。那晚他特别开心,展现了惊人的食量,把见多识广的海底捞小哥哥镇住了。
认识两个半月之后,我决定春节前和他去一趟东北。本来就是例行的年度旅行,既是机缘凑巧,这次就打算去北方看看。
他遥远的老家,在辽宁葫芦岛。一个我只在新闻上见过的地方。
真的挺远的。作为一个南方人,我从没去过东北,最北只到过北京。开始不想去,因为要坐十多个小时的动车,我怕车上无聊,坐着累。
超憨憨地说:“没事,反正有我陪你呀。”
之前听说北方男孩个个高大威猛,趁这个机会,我倒是想见识见识。南方的精致男孩,对于北方的粗糙汉子,总是有那么一点期待。
3
十多个小时的动车确实难熬。一路向北,车窗外的风景越来越稀疏萧条,到最后几乎看不见绿色了。祖国太大,一个个只在书上见过的城市真实地滑过我的眼帘,有种不真实感。
深夜,我们终于到达了终点站,超叫了一辆的士,我们直接去往目的地,葫芦岛市下辖的一个典型北方海滨小城,兴城。
超预定的是家庭旅馆,环境还挺好。最让我喜欢的是有一个小厨房,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菜。
当我俩一起从菜市场买回海鲜和蔬菜,在这个狭小的厨房光着膀子,手忙脚乱做菜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错觉:
理想中的夫夫生活,不应该就是这样的吗?一日三餐,一年四季,平平淡淡,琐碎嘈杂。不必为生活背井离乡,奔波劳累。也不必担心世俗的眼光和亲朋的压力。
我有点嘲笑自己的不现实,又懊丧于自己的怯懦。也许这么多年来,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始终兜兜转转、又瞻前顾后,直到面对的选择已经所剩无几,才开始茫然无措。
“明天带你去泡温泉。”他讨好似的邀约打断了我的沉思。
“好呀。”我淡淡地回道。
我们吃着做得并不完美的晚餐,却也怡然自乐。
一夜无话。
4
第二天我们很早就起来了。温泉有点远,要搭一个多小时的车。
在路上,我们大大方方地聊起彼此之前的感情生活。超给我看了几张交往过的男孩的照片,一边介绍:“这个是健身教练,这个是博士生,这个是……”
“哟,都比我帅。”我有点不满于他若有若无的炫耀。
“哪里哪里。”他讪讪地笑道。
其实也不奇怪。超辗转过几个城市,而且模样帅气,有几个前任也算是正常操作。
“你以后可以来东北呀,看我们这儿多好,空气也干净,东西也好吃。”
“不要,我是在南方长大的,最怕冷。”
要我抛下身家和工作,留在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个选择太现实了。而深层的原因,是还没有人值得我为之背井离乡吧。天南海北,有个挂念的人才是家。
温泉村不大,好几个宾馆围着一个街道,熙熙攘攘都是人和车。
我们转了一圈,找了一个贵一点,人少一些的。
进去以后,发现地方还是有点旧,不过卫生情况倒是比较干净理想。这边的温泉没有露天的,走进去基本上就是个大澡堂子。
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我们坐进了池子,并排靠着池边躺着。这里泡澡的基本上都是附近镇上的中年男人,偶尔有一些结伴前来的青年男子,看起来也像是刚从外地打工回来的,在水池子里吆五喝六、吵吵闹闹,露出白皙而厚实的膀子,很是可观。
“这里有点吵。”我说。
“闹中取静嘛!这边就是这样,算是个社交的场所。”超说。
“你说这边有没有咱们这样的?”我贱兮兮地问。
“应该很少吧,这都是小地方。我以前都没遇到过。再说了,有的话应该也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他好像有点警惕说。
我伸直双腿,放平腰背,只留个头在水上。随着身体的温度逐渐升高,我感到全身发软,进入一种很放松的状态。
“咱泡个十五分钟就行了吧,温泉泡久了对身体也不是很好。”他提醒道。
“怎么不好?”我问。
他不说话,只是窃笑。
此时已接近黄昏,澡堂内灯光昏暗,浴客寥寥。超开始不断有小动作。
“你快消停吧,别被别人看到了。”我发出最后通牒,害怕自己经不住诱惑。
“咳咳……”不远处突然有人发出声音。
吓了一跳,我俩目光齐刷刷向发声处望去。
几米外,一个中年大哥半躺在池边的床椅上,眼睛正偷偷看着我们。直觉告诉我,他也是。
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同情,那个男人有点可怜。
在这种小城镇,一个中年男人,找到满意的同类应该不是容易的事。触景生情,一个更可怕的想法冒了出来,如果多年后仍然单身……
我不敢再想了。“我们去附近的街上逛逛吧。”我提议。
5
街上还是比较热闹的,北方乡镇街景和南方的一点也不一样,冬天里没什么绿色,街边还留有几处残雪,天空是明净的深蓝。
这里的人说话每一句的尾音都要上扬,好像时刻在相互挑衅,却又没见谁动手。听着他们浓重的东北口音,我有种在看电视剧的感觉,《乡爱》那种。
街上小伙子们都穿得比较质朴,基本上以深色为主,没有南方男孩那种明艳,不过基本上都很壮实,跑跑跳跳,让人感到别样的活力。我们就这样边走边吃,一直逛到天黑。
接下来的几天,超陪着我去了当地的古城和集市,也逛了我从没见过的北方的海滩。我第一次看见结冰的海。
靠近沙滩的地方,冰块凝结在一起,但远方也有海浪微微浮动,证明并不是全部结冰。阳光落在上面,蓝白的冰面上,反射着耀眼的金光。
有些梦幻。
兴城不大,但是并不拥挤,也许是人比较少。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这里的街景和建筑的装潢似乎停留在了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尤其是在老城区,充满工业遗风,很有年代感。
老城区里还有个古城,史载为清代宁远卫城,有着保存完好的城门、城墙、房屋和街道,恬静地展现着这座城市深厚历史的底蕴和苍凉的北国情怀。
如果把兴城比作一个人,那他一定是个直男,还是穿着工装、理着板寸的那种。他可能会很打篮球,但肯定拍不好照片。他有点不解风情,却又有种质朴的耿直。
他不会知道你喜欢哪一种奶茶、也不能给你的穿搭提出任何意见,但他知道你什么时候冷、什么时候肚子饿。他不懂得最新的时尚潮流,但通晓那些年代久远、口口相传的故事,深夜里能用沉稳的讲述让你在他怀中安然入睡。
就像超一样,不太会哄人,但你知道,他会一直在那里。
6
在酒店的那几晚,超数次想和我进一步深化关系,箭在弦上之时,还是被我委婉拒绝了。
我又陷入了矛盾的心态,似乎在担心着什么,抑或害怕着什么。我只把这次短短的出游当作突发奇想的旅行,而超却想把它变成进入我生活的门票。
一度,他曾急切地追问我的想法,却只能得到我闪烁其词的回应。
我能给他什么承诺呢?我还没说服自己。为了表示不欠他什么,这几天我甚至与他AA了饭钱和房钱。
大年二十九,我告别了超,出发去沈阳坐飞机,踏上回南方的旅程。东北留给我最后的印象,是沈阳火车站街头的繁华,和一枚又一枚高大的北方男孩。
离开前,我们约好春节后再见。不过由于疫情,他一直没回来上班,我也忙于单位的琐事,便一拖再拖。聊天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有时我都感觉,这段关系好像一道无解的方程,永远算不出答案。
“快憋死了。等你回来,一起吃火锅,来个报复性消费。”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向超发出邀约。
“嗯呐,必须滴!”超居然秒回,活脱脱一个精神小伙。
嗯,春天马上到了,那时一定会有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