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来临后,大概没有一个人能独善其身。当裁员、降薪等连锁反应发生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会有些微妙的变化。
疫情不是制造了矛盾,而是暴露了矛盾。
那些火速同居的同志爱情最是如此,看似真性情不拖泥带水,其实同居之后才发现有很多亲密关系里的「陷阱」。住在燕郊的小言和浩哥就在经济的重压下感受了这一切。
很久没有和父亲联系了,浩哥进入聊天对话框,发现父子之间的最后一条聊天记录,是3000元的转账信息。浩哥深吸一口气,然后在脸上堆起笑容,暗示自己要充满爱,发送一句文字信息「爸,我想你了」。
漫长的等待之后,浩哥的爸爸回复了一句,「你缺钱了吧」。
债务危机初现
2月8日,是小言的还花呗日。正在打游戏的小言,手机顶端弹出一条消息:今天是最后还款日,本月应还6700元。
小言轻叹了口气,用中指轻轻地往上一滑,消息便被隐藏了。
「眼不见心不烦。」小言说。
账单6700元,但是小言可支配现金仅有1000元,而开工资又是两天以后的事,所以他要面临的严峻问题是债务逾期。
平常的日子里,月光的小言会提前留好下个月的还款金。只不过这个月赶上过年,晚辈的压岁钱、家里的年货还有心血来潮买的羽绒服,把这笔专款花掉了。
小言退出游戏,直起腰问坐在身边的男友浩哥,「你还有钱吗?我花呗还不上了。」
「我没钱,」浩哥随后又补了一句,「你这个月怎么又还不上了啊?」
小言没有出声,也没了打游戏的兴致,因为在昨天听到了一个消息,「本月工资可能延发,或者按照最低标准发放。」
浩哥不是不想帮小言,只不过他要负担房租和两个人日常生活支出,没存下来什么钱。更要命的是,浩哥和小言同在一家公司,所以他也要面临工资延发或者少发的情况。
断粮随时可能发生在这间出租屋里,小言和男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房间陷入了一场寂静,只有墙上刚搬进来时布置的彩灯忽明忽暗地亮着。
同事小群里的躁动
2月10日上午11点,小言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在短信页面里上下滑动着。
他转过头,皱着眉头问浩哥,「你开工资了吗?」
「没有啊,不会真的延期了吧。」
「那再看看吧。」
吃过午饭,小言窝在沙发里,打开了一个名叫「小密圈」的微信群,之前工资延迟发放的消息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小言按下几个字点击了发送,
「你们在干什么呢?」
「在等工资」「等工资呢」「发呆」,几个同事近乎秒回。
小言没再回复群信息,他从沙发站起来躺在床上打开了游戏。
如果工资到账,短信会自动从屏幕上方弹出。但是每打完一局游戏,小言依然固执地切出来看一下短信通知。显然他的心思并不在游戏上,连输了好几局。
40平米的出租屋里,除了询问「你工资到账了吗」的声音之外,两个人再次默契地保持缄默。这份躲在燕郊的情绪,就这样被北京城里的某个举动牵扯着。
小言任职的公司,按照惯例会在每月10号的下班前把工资开出来,所以今天下午对小言和浩哥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时刻。
时间一点点过去,工资到账的短信却一直没来,两个人在等待中逐渐失去耐心。再加上微信群里的哀嚎抱怨,两个人之间的磁场滋生出了一种焦躁的情绪。
浩哥一言不发地盯着小言。
「你瞅啥?工资没到账,又不怪我。」小言说。
这句话似乎点化了浩哥,一向示弱的浩哥突然来了表达欲。
「当初要不是为了照顾你,我才不会来这上班。」
小言急了,「当初你找不到工作,我说先到公司上班,找到工作之后再辞职,谁让你一直干到底的?」
最初的甜蜜,此刻变成了身体代谢不掉的糖分,成为负担。
浩哥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小言的,两个人在视频上聊了半个月后就奔现了。浩哥坐着飞机赶来见小言,然后第二天就手牵手去中介看房了。房子租好后,浩哥眼下最重要的是找一份工作维持生活,但是跑了7天,想找一份离家近待遇又不错的工作太难了,最后小言出了主意,「我们公司也需要设计,要么你先做着,找到好的工作你就换。」
一起工作有一个好处,就是两个人可以一起起床,搭伴通勤。从燕郊到大望路的路常常拥堵,但是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对于两个人来说,不过是几个笑话的距离。当时没想到,这样的工作,浩哥一直坚持到今天。
浩哥反过来安慰小言,「都是气话,没有责怪你。」
失业
2月11日,睁开眼的小言依然没有看到工资到账的消息。
打开「小密圈」微信群,里面已经有400多条未读。小言翻得心烦,但看到几个关键词,知道大家的计划是,如果下班后钱依然没到账就去找老板理论。
下午6点,到账的信息依旧没来,微信群里商讨着准备「开战」。
前一天工资没开出来的时候,「小密圈」里派出了一个代表去向老板求解,结果得到「疫情封禁,没办法进入办公室」的答案。这位代表明白这是一种搪塞,但是只身一人,也不便展开更多的BATTLE。
这次同事们准备在公司大群里作战。
小言和浩哥在沙发上并排坐好,看着手机,等待着队友打头阵。
「老大,这个项目培训这么久了,什么时候开始接单啊?」一个同事发出了鸿门宴的邀请,不管这样的越级提问是否合理。因为投资人在群里,纵使老板有多不情愿,还是要出面回答。
老板现身后,其他人就借机把话题往工资上引导,引起更多同事的「声讨」……最后老板不得不开了个钉钉员工大会,从晚上8点一直开到凌晨,但是依旧没有结果。
就这样,两个人算是变相被辞退了。
小言退出会议,平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突然被「砰」的一声响吓得坐了起来,发现是浩哥拿着杯子砸向了玻璃隔断。
浩哥平时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当初两人刚认识的时候,有一次视频聊天,聊了四五个小时,小言回想起来都是自己在说话。但是他知道,浩哥不说不代表没有想法,并且特别的固执。
小言看到浩哥喘着粗气,知道他心脏不好,赶快从抽屉里拿出速效救心丸喂他吃掉。小言抱着浩哥说,「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不该让你和我一个公司。」
浩哥就回了一句,「我没生你的气。」
别开灯了,费电
2月15日,浩哥把1600的房租打给了房东之后,就开始对着手机,一直不出声。
过了下午一点,浩哥依旧没有做饭的意思。小声嘀咕一声「饿了」的小言见对方没有反应,也不敢出声,拿上出入证去附近的生鲜超市,买了两份卷饼,还有两袋薯片回来。
进屋的时候,浩哥正在冰箱里挑菜,看到小言拿着吃的进来,关上冰箱门,问道,「你买的什么啊?」
「饿了,买的卷饼,」小言停顿了一下,「还有两包薯片。」
「饭都吃不起了,你还买零食,」浩哥咬着牙说,「你还欠着钱呢。」
「好久没吃了,我就想吃一口。」
浩哥再一次打开冰箱门,不知道要干什么,「啪」的一下又关上了。浩哥坐回到沙发上,脸看着窗外,「交完房租,我账上就一千多块钱了,下个月房租都还不上了。」
小言满脸写着委屈,「你以前不这样的。」
……
房子当初刚租好的时候,小言透支信用卡为家里添置了很多家具,浩哥就责怪他消费不理性。家具可以紧着常用的添置,加湿器可以等浩哥找了工作开了工资再买,小言便要一步到位,直接连空气净化器都买回来了。那月信用卡小一万,到手的工资都不能填补。
浩哥不喜欢透支,即使有信用卡,也只是在信用卡有优惠的情况下使用,并且不等出账单就立马还款。那个月,本以为小言添置家具的行为能就此打住,结果有一周出差回来,发现家里的墙壁上用彩灯拼凑了一个爱心,周围还有很多装饰,灯光忽明忽暗的很好看。
浩哥愣了10秒说,「你怎么又花钱了。」
小言上扬的嘴角一下子耷拉了下来,没说话。浩哥忙补救,「我还是很开心的,很好看啊,就是觉得这个月真没必要再花钱了。」
浩哥见小言没出声,抱着他的手又加了一些力道,「哈哈哈,你花这么多,下个月还不是我来还。」
……
但是这一次不同,浩哥不仅没办法帮他还款,可能连房租都要掏不出来了。浩哥随手把墙上的彩灯关上了,「别开灯了,费电。」
我在考虑咱俩有没有未来
2月18日,浩哥冷落小言整整三天。
除了饭点的时候浩哥问一句「饿了吗」之外,再没有其他交流。小言也没有心情吃饭,就啃从超市里抢回来的面包,一天一顿。
浩哥中午下一碗面条,吃完之后就对着手机。手机是竖屏的,不是在打游戏,像是在聊微信。小言也没有兴致打游戏,趴在床上又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浩哥依旧对着手机。
刘震云在『一句顶一万句』里说,「一个人在找另一个人,一句话在找另一句话」,无话可说就是一根导致感情出现裂痕的导火索。
晚上11点多,小言突然开口,「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咱俩就分手。」浩哥看了小言一眼,转过身看着窗外没说话。
「你也不愿意和我说话,咱俩在一起到底有什么意义?」
「你要是真的不喜欢我了,咱俩就别接触了,你天天聊得这么开心,你去外面找一个算了。」
浩哥终于开口了,「你知道我在考虑什么吗?我在考虑咱俩有没有未来。」
小言说,「既然你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咱俩就分手吧。」
小言关掉灯,两个人背对着躺在床上。浩哥暗暗地抽泣着,小言白天睡得多,清醒得很。等到浩哥睡沉的时候,小言偷偷打开了彩灯,调到最暗,然后坐在床上对着窗外发呆。身后的灯忽明忽暗,小言在心里做抉择。
转过身,看到被光照到的浩哥翻了个身,便起身关闭了彩灯。
大结局
2月19日,第二天中午小言才起床,冷着脸问了一句,「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浩哥说,「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好,你和我也没有话说,那我们在一起也没意思了。」
小言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给桂林开客栈的三叔打电话说想过去。正好疫情期间客栈也没有生意,三叔嘱咐几句「注意安全」,算是答应了。
小言打开旅行箱,开始收拾自己的衣服,看到送给浩哥作为生日礼物的情侣手工项链,就直接扔在了垃圾桶;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情侣杯子,转身拿起也扔进了垃圾桶,「铛」的一声。
浩哥看着小言一边收拾一边扔纪念物,没有说话。等到小言合上旅行箱的时候,浩哥说,「走之前,你能抱我一下吗?」
扔过东西,收拾了好一会旅行箱的小言情绪缓和了很多,像是在争吵过后的冷静期。
小言起身抱住浩哥。相拥的一瞬间,浩哥先哭了,小言也跟着哭了。小言拽着浩哥的衣服拼命地撕扯泄气,浩哥则抱着小言一动不动地哭着。
哭了好一会,小言问,「你是真想分手吗?」
浩哥说,「你走吧,已经过去了。」
小言瞪着浩哥,深吸了一口气,一巴掌打在浩哥的脸上,「你心真狠。」
「已经结束了。」浩哥说完这句话就没力气一样地向床边靠近,慢慢躺下。
小言说他当时特别想一走了之,但是知道他心脏不好,看他躺在床上就觉得不对,马上扔下旅行箱跑了过去。
浩哥眼睛无神。
小言跑到药箱里把速效救心丸找出来喂给浩哥。浩哥没吃,说,「我没事,缓一下就行。」小言因为过于紧张,胃从不舒服开始疼痛,开始有汗珠慢慢从皮肤里透出来,小言躺在床上说,「你抱我一下行吗,我特别冷。」
浩哥半侧着身吃力地抱着。
小言形容当时自己就像脖子被人捅了一刀,血往里面流,但是胃又不断翻滚似的胀气,小言起身跑到厕所,「哇」的一下吐了口血。
小言蹲在马桶边有5分钟。浩哥从虚弱中反应过来,跑去厕所,拽一下没拽动,然后用手从后面抱住小言慢慢地拖回床上。
「要不打120吧。」浩哥问。
「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不打,分手了不需要你管。」小言继续嘴硬。
浩哥抱着小言,但是手的力道在逐渐减弱。小言看到浩哥嘴角在流口水,就从怀抱中抽出身,把浩哥放平,喂他吃速效救心丸。
浩哥胸腔起伏着努力地呼吸,小言坐在旁边不知所措,哭着说,「你别睡着啊,你别睡着啊,还没到晚上呢。」
小言对着浩哥不停地讲话,回忆两个人的故事。过了一个小时或是两个小时,小言开始检讨自己,说「自己不懂事,这个年龄了还没有存款,还要靠信用卡生活,真是没用」的时候,浩哥似乎缓过神来,嘴角憋着一丝笑意。
小言凑近了浩哥开心地说,「你想笑就笑,别憋着。」
浩哥「哧」的一声笑了,小言却「吭」的一声哭了。
浩哥盯着小言,「你把那个彩灯打开吧,我觉得它看起来挺有活力的。」
「不费电啦?」
「不费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