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意味着什么?
在当下,收入被赋予了很多含义。社会地位、话语权、选择权,乃至能力、认知、见识似乎都被与收入建立了一种关联。
对于同志人群而言,收入似乎还意味着能否独立生活、能否出柜、能否拥有一个孩子,乃至能否被他人认可。
而引发我们思考的是,收入是否能够包含如此多的含义?「体面」的生活和「骄傲」的自我认同,到底是不是收入能给我们的?
在不久前,就这一话题发起了一场互动对话,上千位读者参与其中。我们认真阅读了每一位读者的留言,这其中,有年薪百万的管理者,有月收入低于两千的工人,有艺术家、设计师,也有程序员、医生、教师……
我们看到了来自全国各地各行各业的读者,也看到了每一位读者所正在经历的酸甜苦辣。淡蓝与其中几位进行了访谈,试图通过他们的故事,去思考收入究竟意味着什么。
01
「我只要过得比别人都好,就没有人有资格来说我」
「贫贱夫妻百事哀」,这是张宇宣的母亲在他儿时常说的一句话。张宇宣告诉我们,那时,他的父母时常吵架,而每次吵架的原因都是因为钱。即使出门买一瓶水喝,张宇宣的父亲也会苛责他为什么不从家带水,骂他乱花钱。
「直到现在我出门都报复性的一定要买一瓶水。」张宇宣说,儿时的经历给了他巨大的影响,那时的他就逐渐有了一个念头,「我以后一定要赚很多很多钱。」
在接受访谈时,张宇宣正坐在位于上海浦东的办公室中,如今的他已经是一名世界500强外企的高级市场经理。身为四川人的他,目前与同他一起生活十年的同性伴侣在上海工作生活。「我俩的收入加起来一年大概100万,」他说,他们二人在成都各有一套房产,目前计划在上海买房,然后把他们各自的母亲接过来一起生活。
体面工作、有房有车、「车厘子自由」、与伴侣双双出柜并被家人祝福、一年至少一次的全家出境游……张宇宣过着令不少人羡慕的生活,他也不否认对于当下生活的满意和自豪。张宇宣说,「我们(同志群体)天然的面对阻力,我们要去影响和说服。当今大家都看物质,那扎实的经济基础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十二年前,张宇宣刚刚从成都的一所211高校毕业,因为见他迟迟不交女朋友,他的母亲便经常催促他找女朋友。「你为什么不找女朋友?」是他的母亲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有一次,张宇宣被母亲逼问的有些火大,便脱口而出向母亲解释,这是因为已经有了男朋友。
得知儿子是同性恋后,张宇宣的母亲没有暴跳如雷或是打骂,倒是立刻开始担忧起儿子的未来,问道,「你老了怎么办?」
面对这个问题,张宇宣更像是机关枪一般射出逻辑的「子弹」,反问母亲,「结婚会让我有钱吗?有谁能真的照顾我一辈子吗?就算结婚生子,孩子一定有出息吗?就算有出息他一定会孝顺我吗?」
张宇宣坚信自己讲的道理在逻辑上是自洽的,自认为会让母亲认同,「所以说啊,结婚来得幸福的逻辑是不成立的。」而母亲接下来的一句让他哑口无言,「那你怎么跟家里亲戚说呢?」
接下来的一年里,张宇宣认识了至今仍在一起的男友,但这在母亲眼中仍然是不务正业,不时会说道几句。但此时的张宇宣已经不再试图用逻辑、道理去回应母亲,他在心底里早已下定决心,「我只要过得比别人都好,就没有人有资格来说我,所有的问题也都会迎刃而解。」
之后几年,张宇宣与他的男友对于工作的努力和认真让他们的事业一路高歌,二人的收入也随之不断上涨。很快,他们买了车、买了房,「生活质量肉眼可见的在慢慢变好。」
张宇宣不仅自己购置了房产,还帮助原本需要依靠家里支持的男友还房贷。张宇宣说,他的这个举动实实在在的增进了男友的母亲对于张宇宣和他们这段关系的好感。
春节一起吃年夜饭、节假日一起出游,张宇宣与男友双方的母亲都逐渐默认了他们二人的关系。张宇宣说,在母亲的老年姐妹团中,总有人想撮合他和别的女孩子。而母亲则一律拒绝,会对姐妹说,「我家小张眼光特别高,暂时没有兴趣考虑。」
张宇宣豪不避讳的将如今相对自在的生活归功于自己的收入,「钱不是绝对的,但很重要。有了经济实力才有社会地位,有社会地位才能有选择的自由,」他说,「不然生活琐事是会磨平一个人的,不是把自己磨死了,不然就是被家人、被社会一巴掌拍死了。」
张宇宣说,「我用了十年,说服我妈,我能过得好。」
02
「你没必要把你的成功绑架给我」
「每月(收入)至少两千多,房租一千二,剩下的几百块我觉得过得还行。」31岁的阳辉老家在太原市下辖的小县城。大学会计专业的他开玩笑说,「我是那种学混。」由于老家人觉得大学生毕业后回老家会被笑话,便决定毕业后留在太原,决定混好混坏都不能回去。
在太原已经待了8年的阳辉,如今是一名兼职童装品牌导购,每周工作两到三天。不用上班时就在家做做家务,看看电视,刷刷手机。他说,他有一张1000元额度的信用卡,每天会在超市购买打折促销的商品,「很少选择货架上的」。每月会攒下两三百元,「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每月的日常开销预算只有500元左右,但在阳辉看来,这些钱已经足够撑起他的生活,「不喜欢出门,基本就是在家,最多就是去超市溜一圈。」
今年4月,也就是在与相处了五年的男友分手前的几个月,阳辉在一位朋友的劝导下来到北京。在大红门服装批发市场找到了一份工作。但陡增的工作压力让他感到不快,「说是每天六点下班,但是每天都是九点下班。说有双休,但每周就休息一下午。在太原电话两天不响一下,在北京电话就不断,晚上十一点也有人打电话,」他说,「我适应不了。」
那个时候,朋友和老板总对他说,你看谁已经买车了,谁又买房了。但这不仅没有激发出阳辉的艳羡反而让他觉得无趣。几个月后,他便决定回到太原。
对于生活,阳辉并没有细致的规划,但他也并不感到焦虑。他说,「你觉得买房买车是成功,但我不觉得,你没必要把你的成功绑架给我。」
「我是平凡中的平凡,」他笑了一下,说,「我就这点本事。」
03
「大家都羡慕我的工作,但我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有房有车、有体面的工作和收入,孟克巴雅尔是呼和浩特市某行政事业单位的干部,生活开销并不会让他发愁。「收入和生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经济实力确实能给我社会地位,大家都羡慕我在行政事业单位收入可观,」但他话锋一转,对我们说,「其实是外表光鲜,我非常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他向我们倾诉,有房有车的背后是房贷车贷,「压力太大,生活没有按着我的规划前行,而且我没有解决的办法。」
孟克巴雅尔在进入这一单位前与前同事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每次见面他们都会亲我,逗我玩。但如果他们看到两个男人走的太近都会觉得不舒服。」他曾经试探性的和前同事谈起过性倾向的话题,「他们开玩笑说,如果我是GAY会亲手打死我。这是我心里的一个结。」
面对生活的压力和性倾向不能被好友接受,孟克巴雅尔选择用一个乐观的心去面对,「我认同我自己,不挣扎的。能处的来的无论贵贱怎么都行,不明白的人也不用多解释。」
04
「自我认同是自己给的,与收入无关」
谢勇强生于四川峨眉下辖的一个小村庄,身为农民的父母限于家庭条件,在他高中毕业后便无力继续供他继续读书。在他19岁时,便跟随亲戚来到深圳,找了份工厂流水线工人的工作,月收入不到1000元。
对谢勇强而言,这1000元虽然不多,却意味着更好的生活。相比广东的大都市,老家的消费更低,但生活水平也更低,想要改变生活处境的他一直坚信,「我要去大城市看看。」
在接受电话访谈时,谢勇强正在深圳的一处滨海生态公园散步。他告诉我们,这是他每天下班都会做的事情。除了每天傍晚到海边跑步,天气好的周末,他会定期和同事、朋友相约徒步登山。
在几年前,谢勇强辞去了那份经常需要熬夜加班的工厂工作,在一家餐厅从事杂工。月收入2000元左右,住在集体宿舍。他每个月会给老家的父母寄回500元,他说,「小时候很苦,现在我自己有能力了,不想让他们太辛苦。我自己每天有吃有住就行。」
虽然剩下的收入并不宽裕,但他也会给朋友聚餐和外出旅游留下预算。他偶尔会与通过认识的好朋友一起聚餐;每一年或两年,会去其他省份旅游一次。
「有钱有有钱的过法,没钱有没钱的过法,」谢勇强并不因为自己的收入而自卑,也没有特别羡慕所谓的有钱人。他在对话时,语气十分平和,「有的人生下来就很多房子。有的人省吃俭用一辈子,买了一个房子。我觉得这都是每个人的选择。要看每个人的条件。」
他说,很多人受过高等教育,很多人月收入两万,但收入低不代表低人一等,「收入低也可以开心自在。现在没条件,不代表以后没条件。」他告诉我们,他正打算积累一些资源后,自己创业。
谢勇强从不认为收入和自我认同有什么关联,在他看来,经济基础的确可以让人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但自我认同是自己给的,与收入无关。
他说,「喜欢我的人不会因为我收入而否定我,不喜欢我的人又能奈我何呢?我不要活在别人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