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赵杏儿纠结半天,决定还是不透露谢析生病这件事,瞪了谢析一眼,没好气地反问:“方少爷呢?你跑来做什么?”
方渐眼神游移不定地在谢析和赵杏儿之间来回瞄了好几眼,见陈石头也跟着她,心想大约是这王府上谁病了,不好说实话,不可能自己刚走两天,她赵杏儿就这么大本事跟王爷勾搭上了!
于是,一颗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
方渐收起惊疑的目光,定了定神,对谢析说道:“这事要从方某这次回湖州说起。方某此次回来,是为了跟父亲商量一下新办坊子的事情。方某觉得,这绸缎生意虽好,毕竟只能养活江南种桑养蚕的一方百姓,收上来的绸缎百姓也穿不起,为国家社稷能做的实在有限。所以,这新办的坊子,方某想开成棉布染坊。”
棉布染坊??
谢析的端着茶杯的手停顿了一下,心里泛起嘀咕。
自己作为江浙一带的封王,太过富庶了总归是会惹人猜忌,因此如何把这富贵让兑出去又不夺百姓赋税,他谢析这些年也没少琢磨。
这棉布染坊他也是打算过的。
的确,这是门大生意。
市面上精染的棉布不多,只因为这棉布线粗,染料又挂不住,染不出什么花样来。
要是方家打算把绸缎的手艺用到棉布上,纺出细线的棉布,价格定然是落不下来,那染出来的棉布寻常百姓哪里买得起?
要是染寻常的粗布,又何必去跟那小门小户的棉布商抢生意,这方少爷,做了这么多年布料的生意还能说出这番话,怕不是个靠爹吃饭的饭桶吧?
想到这里,他瞥了赵杏儿一眼,心里有点恼火:跟着自己这王爷穿金戴银,她还不情不愿,倒是愿意跟这姓方的小子一起坐马车?!
这话听到赵杏儿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惹她上火:明明是她说的话,怎么这方渐就据为己有了?还为国家为社稷,你当那棉布随随便便染的?!
赵杏儿喝了口茶,压了压火,摆出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挤兑:“方少爷还真是为国为民操心啊,这圣贤书没少读吧?圣贤书里给没给你讲过,棉布不跟绸缎一样,随便一染就能上色?”
方渐摸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
这赵杏儿,总是一说就说到他痛处。
方渐干笑两声,对赵杏儿说:“陈少夫人说的正是,方某问遍了家里的染工,花纹图样如何细染,这些他们帮忙试验了一阵儿,也算是小有成就,但上色这环节却不论如何都打不通。方某这次来,也是想借王爷的力,往那朝廷里通报一声,希望朝廷能广征能人异士,寻求这棉布粗布细染的法子。我方家,愿出重金悬赏!”
说到这里,方渐忽然站起来,冲谢析作了个揖道,“王爷大约也明白,这若是得了方法,这棉布人人穿得起,江南这些小有积蓄的百姓,年节嫁娶时也会多置办几身精染的棉布衣裳,这样一来,那西北蛮荒之地种出的棉花,收购价定能上涨不少。虽说每斤只是几毫几厘的钱,加起来,也能让那些家里有余田种棉的百姓,饭桌上多添几个馒头。”
不用方渐说,谢析也明白这棉布生意对社稷的巨大影响。他眼神闪了闪,刚要说话,赵杏儿却忽然开口。
“方少爷,你麻烦人九王爷干什么呀,回头九王爷功劳太大了,皇上身边有人看他不顺眼怎么办?到时候你倒是赚钱了,人九王爷成了人眼里的沙子,朝廷里的箭靶子,倒霉不倒霉啊!”
两个男人齐齐看向她。这点,谢析倒还是没考虑,方渐更是根本没想到!的确,做王爷的,毕竟不是父母官,说这话不合适!
“可是~~这湖州府,方某已经去过了,”方渐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知府大人说,他半年后就离任了,怕是前后任一交接,这本来就没什么谱的事儿,就更没影儿了。还得有个更有势力、又常驻一地的人督办才行!我这不,得了知府大人的条子,来了九王爷府里了!”
赵杏儿翻了个白眼。
什么前后任交接,这知府就是嫌自己干活了功劳还记下一任头上,不如直接卖给九王爷一个人情,当官当久了的人,都是老王八,一个个精得很!
至于九王爷招不招风,碍不着他区区一知府的事儿,他才懒得管呢!
还是谢析摇了摇头,道:“本王的封地,本王这点担当还是有的,何况,朝廷里也不都是那好事的小人。方少爷放心,这事,本王会好好考虑的。”
“你们能不能听完我说话呀!”赵杏儿急了,一拍桌子站起来,“我是说,你不用麻烦人九王爷帮你找人,因为怎么染棉布,我知道!”
“你?!”
惊诧的方渐和谢析,异口同声反问了出来,就差把“怀疑”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赵杏儿倒是不意外,他俩惊诧的样子还让她觉得挺开心的。
倒是一旁一直听着的陈石头急了,替杏儿辩解:“你们别不信,我杏儿姐可能耐了!什么都知道!”
陈石头这句话说得赵杏儿心情大好。
她重新坐下,慢悠悠端起茶杯,吹着里面的茶叶,问:“你们不信?那算了,我不说了,你们找别人去吧。”
“别别别,杏儿姑娘~~”谢析这亲昵的称呼刚说出口,自觉失言,强硬地把话一拐,“我是说,赵大夫,本王也是没想到赵大夫这么博闻广识,除了一手回春妙术,竟然连这染布的工艺都有所涉猎。不妨说来听听,方少爷回头也好让他家的染工早日摸索出个批量染制的法子。方少爷,你说是不是?”
方渐根本没注意谢析刚刚那句“杏儿姑娘”,连连点头,满脑子都是惊异和惊喜。
这要是真能行,他真得把这赵杏儿想方设法娶回家,供起来好生养着。
这简直是活生生的财神加药神娘娘!
见两人这番好声好气的态度,赵杏儿终于满意。
她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说:“我跟着爹娘出海的时候,在南海的一个渔村里,见过他们的人染布。他们把那木头烧炭时的炉子口,加上个弯弯绕绕的罐子,底下用水凉着,就有那炭烟变成酸溜溜的水儿从管子里滴出来,他们管那叫『木醋』。然后,他们用这木醋,泡了铁矿石或是那废弃生锈的菜刀、秤砣进去,等那铁锈溶化了,木醋成了铁红色,兑进燃料里,再染出来的布,上色匀停又不掉色,就用茜草染出来的红布,洗多少水还跟血一样红,就跟那绸缎染出来一个样儿。”
木醋泡铁锈?
这木醋,方渐都是头一回听说!
而且烧炭的烟子,铁锈,这些可都是不要钱的东西!
现在染棉布用的明矾,每斤还要花上几个银角子呢,普通的棉布小商,一买可也是几十几百斤!
谢析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赵杏儿出过海?!他这辈子还没捞着过坐海船呢!
见谢析和方渐都是一副叹服的模样,陈石头格外开心。他拉着赵杏儿的手,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说:“不愧是我娘子,知道的东西就是多!”
你们有完没完?!
得了赵杏儿的法子,方渐匆匆忙忙赶回了自家,喊了一批资深的染工一起,找了个僻静额别间,布置烧炭的炉子、收废铁,一步步摸索。
别说,赵杏儿这法子还真好使,染出来的棉布,艳中又透着素雅,真跟那绸缎看起来差不离。
而赵杏儿,则是依旧住在这浙王府里。
陈石头拜进了前任太傅的师门,已经是搬进了学堂的舍寮里,每半个月才休一天假,俨然已经没有赵杏儿什么事了。
这九王爷谢析,则趁此机会,得了空就跑去赵杏儿居住的客房纠缠,十次里有九次叫他得了手,在他看来,这小日子过得是郎情妾意、蜜里调油,而赵杏儿看来,则是更让她决意动身离开,再也不与这皇姓的人打半点交道。
只是~~是回陈家呢,还是继续独身一人闯荡呢?
“陈少夫人,”方渐的话忽然打断了赵杏儿的思路。
这英俊干练的少东,显然是来拜访九王爷谢析的,在家丁的带领下往正厅走着。
也是赶巧,赵杏儿正在这院子里晒太阳,被他撞上了。
方渐看上去面颊有些消瘦,因为连日的繁忙,眼下挂着淡淡的黑眼圈,眼神却是神采奕奕。
他快步上前握住赵杏儿的手,低声道,“方某繁忙了这些日,没能多来这王府拜访少夫人,少夫人可还认得方某?”
赵杏儿回过神来,有点无语地甩开方渐的手:“认得认得,我又不傻~~你来找九王爷,喊我做什么?”
“方某是来同九王爷告辞的,过些日子我要去桐湖一趟,去与陈知县商议那建作坊的事情。”
说到这里,方渐眼中笑意更浓,“陈少夫人,你可愿与方某同行?这作坊修建可是个大工程,后续采买、雇工、训练,都是些琐碎活计,方某还指望陈少夫人能多多为我方家的工人,为知县大人多多出谋划策呢~~”
方渐这话半分是真心,半分也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
要知道,当初在桐湖,他可是打定主意从今往后摸清赵杏儿的行踪,哪怕是死缠烂打也要把她追到手,哪想到赵杏儿回去才一天就不告而别,他一路追到湖州,却是丁点消息都打探不到。
谁能想到,她竟然带着她那个小相公住进了九王爷府上!
而这冠冕堂皇一番话,却是说得赵杏儿摇摆不止。
她虽然有些想念独自闯荡江湖的自由日子,可是~~兴建新式染坊这样的热闹,她可是想凑上一凑!
唉,爱看热闹这毛病,改不了了!
“好吧,我就跟你一起回去。方公子,你什么时候动身?”
见赵杏儿答应,方渐大喜:“原定是三日之后,少夫人若是着急,方某这就叫人备车!”
“方公子,本王还以为你去哪里了,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合着是打算趁本王不注意,要把本王的大夫拐跑?”
谢析的声音忽然远远传过来,带着点调侃的意味。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赵杏儿,纤薄的嘴唇微微上翘,“赵大夫好大魅力,竟能让方公子放本王的鸽子!”
见到九王爷来了,方渐连忙抱拳行礼:“九王爷,多有得罪~~方某也是一心惦念这染坊的事情。这不,这次来王爷府上叨扰,也是想向王爷借这陈少夫人~~借这赵大夫一用,不知道王爷可舍得放人?”
方渐一番话说的是滴水不漏,谢析却听得甚是烦闷。说什么借人,分明就是想趁机把这赵杏儿拐跑,跑去那乡郊野外的小县城做对野鸳鸯!
怎么赵杏儿忽然就答应要走?自己这王府难道还不够她待?
谢析冷哼一声,一把把赵杏儿圈进自己怀里:“本王若是说不舍得呢?”
赵杏儿被拉得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整个人跌进了谢析的怀抱,因为惊讶,原本白皙的小脸泛起一层红晕来,杏眼圆睁,扑朔朔的睫毛忽闪着,更显得可爱无比。
谢析这番亲密举动可是惊坏了方渐,他讶异又有些愤怒地看向赵杏儿,眼神分明写着——你连九王爷都勾引了?!
方渐谴责的目光让赵杏儿有些无语:她分明也是受害者好吗!
而谢析暗含着得意的笑容,却让方渐更加恼怒。
与九王爷抢人,他一介庶民,饶是身家再富庶,也只有乖乖让步的份儿。
只是,明明是他先到的~~
“还望王爷多多为民生社稷考虑!”
方渐忽地上前一步,深深地作了个揖,语气却再不似之前那般礼貌,而是透出隐隐的冷意来,“陈少夫人身为桐湖县知县家的儿媳妇,向来是想为自家百姓多多出力,王爷硬拦,传出去怕是不好吧~~”
谢析搂着赵杏儿的手紧了紧,眼中那丝笑意越来越淡:好你个方渐,为了个女人,敢与本王叫板?!
说什么民生社稷,不都是为了你那点小算盘!
“方公子何必行此大礼?本王也不是不想放人,只是,本王前些日子不幸染病,还指望这赵大夫多多为本王调养呢。方公子有何事请教赵大夫,派人加急来信即可,反正这桐湖和湖州也不过两百里的距离,快马加鞭半日的工夫就到了~~”说到这里,谢析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指地说,“这陈知县想来也会谅解的,方公子又何必越俎代庖、替人做决定呢?”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了?!”
原本打着嘴仗的两个男人,忽然被噎了一下,齐齐看向说话的人——赵杏儿。
赵杏儿被谢析钳在怀里,挣脱不得,早已是没了耐心,恨恨地猛踩他一脚——谢析吃痛,手上立刻松了劲儿,被赵杏儿终于摆脱出来。
她几步小跑站到那回廊的栏杆上,远远躲开两人,俯视着两个正因为她争风吃醋的男人,无语地撇撇嘴,先对谢析道:“九王爷,你的病早就好了,我相公也搬去学堂舍寮了,我也不必再在你府上叨扰,还请王爷不必挽留。”
谢析脸上一僵,方渐则是一喜,刚要开口,却见赵杏儿转向他,一字一顿地说:“方公子,陈府我是肯定要回去的,只是我身为别人家媳妇,与陌生男子同坐一辆车怕是不太好——方公子可别忘了上回的教训!”
话音刚落,方渐刚才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面色白了又红,跟走马灯似的。
见两人都无话了,赵杏儿终于满意,从栏杆上跳下来,拍拍方渐的肩膀又拍拍谢析的,笑眯眯道:“我明日启程回桐湖县,这些日子多谢九王爷照拂,只可惜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九王爷珍重。”
说完,便步履轻快地回她的别苑去了,留下谢析和方渐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半晌,谢析摇了摇头,不知是对方渐还是对自己说:“这赵杏儿,还真是个驯不服的小野猫啊~~”
方渐点点头,对身边这个刚刚还看不顺眼的王爷,忽然产生了点同病相怜的珍惜感,叹了口气说:“而且,还是会挠人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