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怎么也想不到,临近婚期,我妈竟然把我存在她跟前的 15 万嫁妆钱,全都借给了我弟。
那天,我刚收到在海南拍的婚纱照,整个人沉浸当新娘子的喜悦里。
可转眼,我妈就通过电话,告诉我了一个晴天霹雳,你的钱都借给你弟了,反正没嫁妆也不影响嫁人。
见我没答话,我妈又补了句,你弟的孩子要去市里读小学,得买个学区房,首付不够,我们帮帮他。
然后她啪的一声挂了电话,没给我任何缓冲空间。
什么情况?我有点懵,忍不住打回去问情况,可一连几个都无人接听。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攒了 7 年的15 万,飞了。
02
我弟叫杨易,初中毕业,定居在我们那人口不足60万的小县城里。
今年,他已经28岁,有一个8岁,正在读一年级的儿子。
杨易的小家庭情况并不好,这些年他折腾了不少生计,又是开烧烤店又是早餐店,可每一个都惨淡收尾,欠了一屁股的债。
我没少帮他,他结婚的时候就借给了他几万,从没催他还过。
有时看到小男孩的衣服、玩具,我也会买好寄回去,心想能替他省一笔是一笔。
我以为,我跟杨易姐弟情深,我这个姐姐,当得很够意思。
我是真没想到,他会惦记上我的嫁妆。
借钱的理由太烂了,一个家徒四壁的人,怎么敢妄想在市里买8000一平的学区房?
就算他首付借够了,每月3000多的贷款,他拿什么还?
而且,小侄子在县里的小学读得好好的,一年只用交几百块的课本费,对杨易来说再划算不过了。现在他突然说要去市里读小学,打死我也不信。
莫非,他就是看着 15 万眼红了?这笔钱,确实够他还大部分的债了。
刚冒出这想法,我就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杨易是什么人,我还不了解吗。怎么能这么想自己的弟弟。
话虽这么说,可心中还是冒出一股被人算计了的无名火。
我性子急,直接给杨易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要没人接了,手机里才传出来一句轻飘飘的“姐”。
和以前热情洋溢的声音很不一样,没有问候。
绝对有问题。
“你不知道这钱我要结婚用吗?男方彩礼 20 万,我陪嫁 15 万,都跟你说过,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杨易支支吾吾,还是那句要买房,缺点钱,有钱了马上就还。敷衍。
我气得不行,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好意思借这钱, 还得起吗?”
对面安静的可以听到电流声。
我有些后悔,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听见我妈着急地说了句,“没说不还你。”
又一次,他们不等我回话就挂断了电话。
我有点委屈,这种时候,最该被安抚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我马上就要30了,好不容易才碰到合适的结婚对象,如今闹这么一出,婚事还能成吗?
我的妈妈,怎么一点也不考虑我的感受。瞬间,以前的事情疯狂涌进我的脑海。
从小,我妈就心疼杨易多一点点。
03
2006年,我妈离婚了,那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
在这之前,她过得一点都不好。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丧偶式婚姻,一个人赚钱养活一大家。
我还好,小时候被疼过爱过,但杨易就没那么幸运了,打从出生,我妈就没有时间照顾他。
离婚的时候,杨易还被判给了男方,我妈更愧疚了。她总觉得好东西都给了我,杨易却没妈疼、没妈爱。
我妈是个小学老师,工作稳定但收入不高,她的钱也就够我俩生活。不在身边的杨易,她根本无暇顾及。
杨易没钱花、没热饭吃、没干净衣服穿,初中肄业外出打工,她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她打听了杨易所有的故事,却不敢坦然地出现在他面前。
那份愧疚,在我妈的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风一吹就吱呀乱响的大树。
哪怕之后家里条件稍好了点,我妈还是想着法地省钱。她瞒着我,给杨易存了很久的娶媳妇钱。
2011年,杨易结婚,她大方地给了好几万。那是她所有的存款,包括我的学费、生活费。
第一次,她为杨易牺牲了我。我以为,她就此放下了心结。
真的没想到,她又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但杨易过得不好,不是我的错啊。我也是吃了好多苦,加了好多班,才攒到了这 15 万块啊。
我有些后悔,为自己多年对杨易的好感到不值。
这时,手机突然传来“叮”的一声。
“小姨,你怎么要借这么多钱呀?”只有几个人的小家族群里,赫然呈现出这样一条信息。
几秒后,这条信息又被快速撤回。
15万都不够?杨易到底在搞什么?我妈这次,为什么这么没分寸?
不行,我得再给杨易打个电话。连挂 4 次后,终于,他还是接了。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啃老也要有个限度吧,15万都不够,你要把咱妈的血吸干吗?”
“杨易,你真丢人。”
我的心中满是愤怒,全然忘记了他曾经对我的好。
我以为杨易要辩解,谁知道他叹了口气说,“姐,不是你想的那样。”
然后就挂了电话。
挂电话的间隙,我好像听到了我妈的抽泣声。
家里出事了?我慌得不行。
连夜,我就坐高铁回了老家。我倒要看看,杨易到底要干什么。
04
高铁上的3个小时格外焦灼,我不停地打给他们俩,却不是挂断就是无人接听。
他们故意不跟我联系?
我坐立不安,不停喝水,却无法打消脑子里的各种猜忌。
直到打开家门,我才彻底傻了眼。
开门的我妈瞪着流着泪的眼睛,惊恐地看着我。杨易原本丧气地靠在沙发上,看到是我,他嗖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我撇了撇次卧,一片凌乱,看样子,我弟已经有阵子没回自己的家了。难道,杨易和老婆闹离婚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这么狼狈?可无论我怎么问,我妈就是不肯说。
我转头看向了杨易,他竟然也一声不吭。不管我又捶又打,杨易就是不肯开口。
我甚至打了杨易一巴掌,五指印记明显,他也愣是没说出来一个字。
最后我急了,忍不住提高嗓门,“拿了我的钱还不告诉我怎么回事,你们是想跟我断绝关系吗?”
我万万没想到,这话说完,我妈竟然“噗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我上前去扶,却听见她边哭边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猛然想起小时候因为跪着要5毛钱,被我妈扇巴掌的一幕,眼前的状况看起来,有点刺眼。
杨易终于忍不住了,盯着我的眼睛说,“姐,是咱妈,被骗了。”
被骗了?什么意思?
05
通过杨易的转述,我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安分了一辈子的老太太,被一通电话,骗光了所有的积蓄。
那阵子,我妈刚知道我要结婚的事,高兴得不得了。
又是摸我的银行卡,又是看她的存折,就算着怎么能给我多出点嫁妆钱。
可是有一天,突然有个自称派/出/所的人给她打电话。
人家就说了一句,“我是XX派出所的的,现在怀疑你跟一起金融犯罪有关系。”
我妈是个老实人,一听到犯/罪就慌了,乖乖报出身份证,跟人家确认信息。
她满心想的都是“不会是我吧”,对方给的答复当然是“没错就是你”。老人不经吓,一下就进了圈套。
对方说,“这件事不能跟其他人讲,包括家人。”她听了,跟谁都没说。
那人还说,“你的钱马上会被盗走,必须尽快转到安全账户。”我妈还特意起了个大早,去了家稍远的银行。
银行的工作人员跟她再三确认,这钱是转给熟人的吧?
她怕暴露,对小姑娘发脾气说,“是啊是啊,你怎么这么烦,小心我投诉你。”
一上午的功夫,她转出去了 23 万,其中,就有我的15万。
本是为了保护我的嫁妆,为了守住自己的养老金,结果,她却弄了个身无分文。
转完钱后,她还窃喜,觉得自己干了件大事。
直到晚上,说好要给她回电话的人一直没找她,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骗了。
要不是杨易跟老婆吵架,跑到她这里避难,这事可能还得瞒些日子。
为了不影响我的心情,杨易出主意说,“就跟我姐说钱被我借走了,过些日子还。”
他高估了我对他的信任,也低估了我的自私和虚荣。
他们料想到我会很生气,但没想到,我会气到大晚上跑回家。
他们以为,能借够钱给我填上这个窟窿。
可他们借遍了亲戚邻居,挨了不少嘲讽,也没能凑够我的15万。
杨易说,“再给我和妈点时间,也许就有了,你也不用担心了。“
然而,听完整件事,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觉得我妈太蠢了。
06
教了一辈子书的人,怎么就信了这么简单的骗术?
“你是不是傻,一听就是假的。”
“你知道我为了攒这些钱,受了多少罪吗?我吃了多少泡面,挨了多少饿,结果你一个转手,就把钱给别人了。真行啊你。”
我不肯认栽,拉着我妈就要去报/警,全然不顾她已经一夜没睡,哭肿了眼。
结果,杨易的一句话把我拉了回来,早报过了,警/察说这钱,很难要回来了。
就算抓到诈骗的人,钱很大可能也已经转走了,拿回来的希望几乎没有。
我很崩溃,又想说我妈,但杨易又很小声地接了句,警/察让我留意咱妈的状态。说许多老人熬不住这种情况,自杀了。
活人比钱重要。
听完这些话,我才注意到我妈憔悴了好多,比起上次见面,她老了不只10岁。
此时的她,正蜷缩着身体瘫坐在斑驳的木头沙发上,不敢抬头看我,任由眼泪到处乱流。鼻涕都滴到了嘴唇上,也没有要擦的意思。
以前无论在哪都要把头发梳得整齐的老太太,现在凌乱着一头银发。
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白头发几乎盖住了整个头?这,还是我的妈妈吗?
我突然意识到,我妈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她忍受着钱财丢失、被人欺骗的懊恼,她想法设法瞒着我,不想影响我的婚事。
她不想看到我的失望,她害怕听到我的指责。
我跑过去抱住我妈,一遍一遍地重复“对不起”。
对不起刚刚跟你说了过分的话,对不起在你脆弱的时候指责你,对不起平时缺少对你的关心。
我任由母亲的眼泪、鼻涕、口水滴在我刚买的裙子上。
我妈的小声啜泣,也已经变成了嚎啕大哭。
“哭吧,哭吧,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不要怪自己”,我安慰着她,也安慰着自己。
07
细想下来,我已经很久没有抱过我妈了。
自从留在大城市工作,我经常拒接她的电话。我讨厌她每次打电话一打就是半个小时。
我总对她说“你怎么这都不会”,是我的态度,让我们之间越来越冷漠。
我失去了和她相处的耐心,一切只朝钱、只朝前看。是我亲手,将我妈推向了坏人的圈套。
把我妈哄睡之后,我跟杨易坐在客厅里喝酒。
我向他道歉,他却说:“姐,我伤害谁都不会伤害你。”
我看着他一脸认真的表情,我突然开始怀疑起来,大城市的生活,究竟带给了我什么?
我因为钱变得面目可憎,甚至用恶毒的话伤害最爱我的人。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辞掉了大城市的工作,推迟了婚礼,我回到了老家,专心陪伴家人。
我隐瞒了我妈被骗的事情,虽然街坊邻居都传着谣言,说我受不了被退婚的刺激,才回的老家。但我不在乎,我只希望我妈可以好起来。
可是,我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和很多很多的耐心,都没能让她从阴影里走出来。
她见不得银行,更听不得电话响。她不再喜欢出门跟老朋友聊天,还自虐似的不让自己吃饱。
她不吃以前喜欢吃的鱼,也不吃以前常做的土豆丝。她总是一个人偷偷掉眼泪。
我真的懊恼极了,为什么我明知老人容易受骗,却从来没给我妈讲过这方面的知识。
我试了很多种温柔的办法,哭、抱、说些暖心的话,但作用都不太好。
直到,我用很凶的语气威胁了我妈,“什么时候你放过自己,什么时候我办婚礼。”
她皱着眉头盯着我看了好一会,然后低头夹了一小口清蒸鱼。
我的泪水瞬间汹涌而出。
原来,孩子永远是母亲最大的软肋。
我的人生,重过她的遭遇。
08
一年之后,我的婚礼重新提上了日程。
未婚夫并没有嫌弃我,他说本来就没想要我出什么嫁妆,是我一直好强。
我提出不要彩礼,我希望自己的小家,能真真正正从零、从爱开始。
我妈也开始了正常生活,虽然偶尔还是会被电话吓到,但很快就会重新笑起来。
结婚当天,杨易牵着我的手,带我缓缓走入了礼堂。
昏暗中,我感受到了我妈那带着热气的目光。穿着深红色旗袍的她,一直眼含泪水、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好幸福。
我的妈妈,也许永远都不会忘记这段经历。
但我知道,她绝不会被打垮。
因为,她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