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谭定恒怎么都没想到,人到中年,儿子已经成家立业,正是享清福的时候,一次体检会查出再生障碍性贫血。
拿到报告当天,他就被王梦君按在医院接受治疗。吃了一段时间药,病情不但没缓解,还出现咳血症状,医生建议移植造血干细胞。
直到此时,谭定恒的心态都非常好,除了咳血时受到些许惊吓,其余时间全乐呵呵的。
一不愁医药费,他辛苦拼搏几十年,开了家农产品公司,订单多生意好,二不愁配型,他和王梦君有个儿子,加上相同血型的亲戚不少,怎么也能中一个。
然而两周过去,一一筛选配型,还真就没一个符合的,谭定恒的心这下沉到谷底。
亲属之间配型失败率都这么高,更别说陌生人。谭定恒翻着配型报告唉声叹气,自觉命不久矣。
翻着翻着他忽然感觉一丝不对劲。
一张张数过去,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来了,偏偏没见着儿子谭时丰的报告,是没做还是查漏了?
大半夜的,谭定恒掀被子下床,跑到护士站打听,人也查不到资料,让他等等,明儿找医生问问。
第二天一大早谭定恒就醒了,结果谭时丰比他还早,热气腾腾的早饭摆了一桌,让他赶紧起来吃。
谭时丰长相随他妈,清秀俊朗,性格随他,儒雅随和,连爱好都一比一复制下来,酷爱舞锅弄铲,以做一桌满汉全席为最大乐事。
早上一碗儿子亲手做的银耳汤打开美好一天的序幕,窝心舒服。
谭定恒看着儿子关切的小眼神,觉得那报告肯定是护士拿漏了。
吃过早饭儿子就急匆匆上班去了,如今公司全交给他打理,每天也就早晚有点空挡能上医院看看。
02
儿子一走,谭定恒撂下筷子去了医生办公室。
“谭时丰……”医生盯着屏幕,手不停在鼠标上滑动查看,每一声呢喃都像漫长的宣判,谭定恒的心悬在半空,迟迟落不到实处。
“找到了。”
谭定恒背脊一松,舒了口气,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为怀疑儿子感到羞耻,生了场病倒变得小人之心了。
结果下一秒医生话像枚炸弹,直接把他炸蒙了。
“血型不同,不用做配型,不合适。”
血型不同?怎么可能?
谭定恒是稀有的熊猫血,儿子从小到大拿回家的体检报告也都是熊猫血,刚出生那几年,他见天地炫耀,儿子随他,都是世间罕有的宝贝。
谭定恒心慌气躁,感觉大脑开始缺血缺氧,头昏脑涨眼冒金星。
折磨了他一晚上的忐忑猜忌变成另一种更可怕的可能,刚刚还沾沾自喜儿子随爹,转眼一顶绿帽从头罩到脚,一想到自己可能帮不知道打哪儿的王八犊子养了二十多年儿子,谭定恒的心就像被架在火上烤,热腾腾的怒气争先恐后从每一个毛孔迸发,急切地要找个出口发泄。
他回到病房,满脑子都是质问的话,就等着王梦君来了,骂得她无地自容羞愧欲死。
可独自燃烧了会儿,谭定恒又冷静下来,说不定是哪儿搞错了,养了二十多年,血脉亲情的感觉真真的,儿子的性子随自己也是真真的。
还是先别翻脸,先求证。
晚上谭时丰又来送饭,谭定恒瞅着儿子心里有了主意。
“小丰,你这年纪轻轻地咋还长白头发了?”
谭时丰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让他拔下来看看。
谭定恒瞅准两三根头发,用力一拔,偷偷揣进口袋里,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反光,看差了。
03
隔天谭定恒就找朋友帮忙把头发送进亲子鉴定机构,做了加急,当天下午鉴定报告就到手了。
结果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谭时丰不是他谭定恒的亲生儿子!
有了心理准备,这回谭定恒没怒气直冲天灵盖失去理智,他躲在医院厕所抽了一整包烟,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
他和王梦君结婚快30年,出了名的模范夫妻,两人齐头并进携手打拼,穷的时候不离不弃,富的时候绝无二心,他一辈子所有心思全放在家庭上,除了刚创业那会儿忙得脚不沾地,从来也没忽视过老婆孩子,怎么就绿云盖顶了?
王梦君怎么能瞒他几十年?还有那个躲在暗处的王八蛋,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搞上的?
放不下的疑问像密密麻麻的网,网住谭定恒,吞噬他的理智,谭定恒撸起袖子,胸腔弥漫一股怒气。
他现在就要收拾这对害人精,让他们把几十年花的钱全吐出来,让他们从老板沦为穷人,从家里滚出去睡大街,让他们知道欺骗他的下场。
谭定恒打定主意,雄赳赳气昂昂回到病房。
然而,等王梦君到医院,所有诘问卡在喉咙,他说不出口,他害怕打碎一个完整的家,纠结很久,谭定恒退缩了,他决定等调查出那个男人后再做打算。
谭定恒选择了一个最笨的方法:查手机。
王梦君并不热衷于智能手机,谭时丰给她买最新款苹果,她也只是接打电话发消息,连密码锁都没有。
趁王梦君去洗碗,谭时丰畅通无阻地把王梦君的手机翻了个底儿掉。
奸情没发现,王梦君跟所有人都是有事说事,没聊过闲天,好事倒是一箩筐,比如他前两天无意间抱怨了一句医院气味闻得他难受,王梦君立马下单买了他最喜欢的熏香。
04
谭定恒心酸又气馁,几十年了,再激情的外遇估计也断了,他正要放下手机,忽然注意到一条银行转账信息,时间是今天早上,转款金额5万。
谭定恒一下就意识到不对劲。
王梦君是个平凡的家庭主妇,从不插手公司业务,朋友圈子也简单,基本不可能产生这么大笔金钱交易。
难道这就是那野男人?王梦君居然拿自己的钱养他?这种吃软饭的怂蛋,哪里比得上他?
谭定恒恨不得捏碎手机,恰好这时进来条新信息:钱已到账,下午医院见。
居然还敢约在医院幽会,这对狗男女胆子不小,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谭定恒双手捏得咔咔响,他要抓现行,揍死那王八蛋。
中午他假装午睡,闭上眼没两分钟,王梦君就出了门,谭定恒麻溜起床悄悄尾随,一路跟着王梦君到了住院部门口。
他挑了个视线好的位置,等着王梦君和那男人汇合,可见到那男人,谭定恒傻眼了。
那不是他表弟谭强吗?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王梦君怎么能这么不讲究?
谭定恒更气了,憋着冲天的火,跟着两人一路到了血液科,谭强居然是来配型的!
一路上谭强的手几次三番暧昧地爬上王梦君的腰肢,王梦君都嫌恶地撇开,这关系把谭定恒看糊涂了。
谭定恒揣着满肚子火和疑问回了病房,等王梦君回来立马摊牌,要她好好解释。
王梦君脸色煞白,无限悲怆,终于还是瞒不住了,哆哆嗦嗦吐露出真相。
那年谭时丰父母亲双双病倒入院,谭爸脑梗死,谭妈急性肾炎,老两口年轻时没有保险意识,大病小病全都自费,为了医药费谭定恒东奔西跑,卖了房车,踏破亲戚家门槛借钱,治病路却没有尽头。
05
到后来,谭定恒甚至卖过两回血,再苦再难他都不想放弃父母的命,可他们当时真的走入绝境,借无可借卖无可卖,连死扛到底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这时,谭强带着5万块钱出现了,他愿意借钱,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王梦君陪他睡一觉,他说他从第一次见到王梦君,就看上了她。
谭强特意挑了谭定恒在医院陪护时上门,王梦君一开始没同意,还给了谭强一耳光。
可当她去医院,看见谭定恒偷偷在楼梯间痛哭,几十岁的大男人哭成个孩子,病床上躺着拿多少钱都换不回来的双亲,可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离开,挫败感随时可能击垮他。
王梦君没得选择,她同意了。
在家门口那片玉米地,谭强粗糙有力的大手捂住她的眼睛嘴巴,将她拖进绝望的沼泽,厌恶抗拒全被藏在心里。
近一个小时的凌辱她被反手绑着,抬眼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连唯一的弯月都被乌云笼罩。
那天过后,谭爸谭妈又在医院撑了一段时间,病情渐渐好转,谭定恒也有了更多精力应对工作,他肯拼肯干,家里环境终于慢慢好起来,那场身体交易原本应该成为秘密被永远压在历史的车轮下。
唯一的意外是王梦君怀孕了,她来不及打掉就被谭定恒发现,只能把孩子生下来。
谭时丰出生后,王梦君做贼心虚,每年的入学体检报告她都改了血型,同为罕见的熊猫血没有人会怀疑他们的父子关系。
直到前两天谭强主动找上门,她才知道谭强竟也是熊猫血。
他不知道谭时丰是他儿子,他只想要钱,这么多年他不长进,败光家财,净想些歪门邪道赚钱。
他特意拖着不做配型,就是等着其他人配型不成功,他再跳出来当救命稻草,坐地起价,一如几十年前,和王梦君的那场交易。
06
王梦君不愿意再和谭强接触,当年将钱还给谭强后,谭定恒还对他心存感激,王梦君在谭定恒面前说了不少坏话,才让两人疏远。
可是为了博一个活下去的可能,王梦君依旧选择咽下屈辱,如谭强的愿,委曲求全给他钱。
和预想截然不同的真相,凌迟般一点点剜掉谭定恒的心,他心痛又愧疚,亏他当初还以为谭强是雪中送炭,结果却是把狼当成羊,自己老婆受了无数委屈他一无所知。
王梦君像只蜗牛背负着惨烈的过往,怀着复杂纠结自我厌弃的心情维持平静假象,或许午夜梦回都忘不掉那个耻辱的夜晚,而他从未发现,竟还怀疑她的忠诚。
王梦君一边说着一边流泪,谭定恒也忍不住跟着哭起来,心脏充满撕裂般的疼痛。
“就算配型成功,这种肮脏的干细胞,老子也不要。”
谭定恒说到做到,他不仅不要配型,还要报警,不能以强奸罪抓谭强,他就找其他违法证据。
这几年谭强歪门邪道的事情做了不少,除了聚众赌博,还曾醉驾伤人,私下用钱托关系解决了,但道路监控视频还在,还能告他一个行贿罪。
谭定恒立刻找人做事,很快,厚厚一摞违法证据就送到警察局,谭强被逮捕了。
谭强被抓那天,双喜临门,谭定恒终于等来合适的配型。
雨过天晴,王梦君卸下几十年重担,第一次毫无负担地笑了,等谭定恒从手术室出来,他们一家人可以开始全新的幸福生活。
人在做天在看,有些报应虽然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至于谭时丰,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谭定恒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二十多年他们早已成为真正的亲人。